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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跟红雀唱得一样好听,”警官冷笑着。“简直可以把屋顶唱飞喽。”
“我会说话的,”德尔托得冷冷他说,“我明天到庭,别担心。”
“如果你喜欢打他的排骨,先生,”警官说,“不用顾忌我们的。我们来摁住他。他想必是你的又一个扫兴鬼吧。”
德尔托得接着做了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动作,像他这样的人,本该把我们坏蛋改造成真正的好人才是,特别是四周有那些个警察呢。他凑近来啐了一口。他啐了一口。他对准我的面孔啐了一口,然后用手背擦擦湿嘴。我用带血的手帕将挨啐过的面孔擦啊擦啊擦啊,说着:“谢谢你,先生,非常感谢,先生,你真好,先生,谢谢啦。”德尔托得一声不响就走了。
条子现在着手搞了个长篇材料让我签署。我自忖,你们统统见鬼去吧,如果你们这些杂种都站在“善行”的一边,那我很高兴去另立门户。“好吧,”我对他们说,“狗杂种,臭淫棍,拿去吧,统统拿去。我不再准备趴着爬来爬去,臭杂种。你们想要从哪里讲起呢?狗屎野兽?从最后一个教养所?好的,好的,就这个吧。”我和盘托出,让这速记员写了一页一页又一页,他不声不响,谨小慎微,一点都不像做警察的。我讲述了超级暴力、抢劫、打架、抽送抽送,统统讲了,直讲到今晚与养猫咪富家老太婆的事情。我确保把那些所谓的哥们也牵涉进去,脱不了干系。我讲完时,速记员有点头晕脑胀的,可怜的老头。警官以友善的口吻对他说:
“好啦,小子,你下去好好喝杯茶,然后把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打印出来,注意用衣夹夹住鼻子,一式三份。然后再拿来请我们英俊的小朋友签署。你呢,”他对我说,“可以去看看结婚套间,自来水等设施一应齐全的。好吧,”疲惫的声音对两个十分严厉的警察说,“带他走。”
我被连踢带揍威逼着来到牢房,与十一二个囚犯关在一起,其中不少是醉鬼。有些真是可怕的野兽,一个人鼻子全被吃掉了,嘴巴像大黑洞一样张开;一个躺在地上打鼾,嘴巴一直在淌粘液;一个好像裤子里拉满了屎;还有两个同性恋,都看上了我。其中一个跳上了我的背脊,我与他和他的气味好一阵斗争,那味道像脱氧麻黄碱兴奋剂和廉价香水,我差一点再次呕出来,只是腹中空空如也才作罢,弟兄们哪。接着另一个同性恋开始伸手摸我,随后两个人嗥叫着扭打起来,两人都想接触我的身体。声音搞大了,引来两个条子,用警棍捅他们,才使他们安静地坐下来,目光茫然,其中一个的面孔滴滴滴淌着血。牢房中有高低床,全是满满的。我爬到一摞四层床的上铺,发现有一个醉老汉在呼呼大睡,很可能是条子给举抛上去的。不管他,我又把他托下来,其实他并不怎么重。他摊垮在地板上的一个胖醉鬼身上,两个人同时醒来,喊叫着,笨拙地对打起来。我在臭烘烘的床上躺下,精疲力竭地忍痛睡着了。但这哪里是睡觉啊,分明是昏厥中来到了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在这里,弟兄们哪,我身处鲜花盛开、树木丛生的田野,那里有一头人面山羊在吹长笛,而贝多芬暴雷般的面孔像太阳一样升起,戴着领带和狂风吹乱的怒发,接着就听见了《第九交响曲》最后乐章,歌词有点混杂;这是梦中,仿佛歌词本身不得不混杂起来似的:
孩子,你这苍天的喧闹鲨鱼,
乐园的屠杀,
燃烧之心,唤起了,着迷了,
我们要打你的嘴巴
踢你的臭屁股。
但曲调正确,我被叫醒的时候是知道这一点的;由于手表被抄走,不知道是两分钟、十分钟,还是二十小时,几天,甚至几年后把我叫醒的,下边数里开外,有一个条子在用铁钉头的长杆戳我,嘴里说:
“醒醒,小子。醒醒,我的美人。来看看现世的烦恼。”我说:
“为什么?谁?哪里?什么事?”心中《第九交响曲·欢乐颂》的曲调依然唱得美妙无比。条子说:
“下来自己看。你有非常可爱的消息呢,小子。”于是我爬了下来,身体僵硬疼痛,不像真正的苏醒;这个警察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奶酪洋葱味,他推着我离开了肮脏且鼾声四起的牢房,穿过重重走廊,与此同时,“欢乐,你这苍大的光辉火花”的曲调仍在心中闪耀着。我们来到一个整洁的写字间,办公桌上是打字机和花瓶花束,老板桌后面坐着警官,神情严肃,冷冷的眼神盯着我睡眼惺松的面孔。我说:
“好好好。不错呀,兄弟。有何贵干,在这亮堂堂的半夜?”他说:
“给你十秒钟,把脸上那愚蠢的好笑抹去,然后要你仔细听着。”
“哦,什么?”我笑着说。“差一点把我打死、啐死,让我连续几小时但白罪行,再把我投入肮脏的牢房,睡在疯子、变态狂中间,难道不满意吗?狗杂种,又有什么新花样折磨我呢?”
“是你的自我折磨,”他一本正经他说,“我对着上帝祈求,这事能把你逼疯。”
他没说出口,我就知道是什么啦。养猫咪的老太婆已经在一家市立医院进入了那美好的世界。我显然下手太狠了一点。好好,那说明了一切。我想到了那些个猫咪,嗥叫着要牛奶而不得,老太婆女主人再也不能喂它们了。这事具有决定性。我已经输个精光。而我才十五呢。
第二部第一章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
我接着讲下去,这是第八十四下号国监的故事中赚人眼泪的悲剧部分。弟兄们,我惟一的朋友们,你们不会愿意听那些龌龊可怕的、令我父母捶胸顿足的惊愕之事,爸爸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手砸向天上不公平的上帝,妈妈嘟起嘴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地哭,悲叹独养儿子、心肝宝贝如此没出息,令大家失望,低等法院严厉的老治安法官说了些十分不中听的话,来叱责鄙人,即你们的朋友,尽管德尔托得和警察们此前已经含血喷人、极尽龌龊肮脏的诽谤之能事,天杀的。接着是在臭变态狂和肮脏罪犯中间的羁押,然后在高等法院接受审判,有法官和陪审团参加,用十分庄严的方式说了一些地地道道的脏话。此后是“有罪”的宣判,他们说“十四年徒刑”时,我妈妈放声大哭,我现在就在这里,被踢着哐当关进八十四下号国家监狱刚好两个年头了,身穿囚服,那是肮脏的粪黄色上下连身号衣,号子缝在胸部,肚脐眼上面,背上也缝了,来来去去我都是六六五五三二一号,再也不是你们的小哥们亚历克斯啦。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
我关在这个地狱洞、人类兽园长达两年,被凶残成性的看守踢打、推搡,与色迷迷的臭罪犯打交道。其中有一些罪犯是真正的性变态,随时随地打算把口水流到像叙事人这样如花似玉的小伙子身上。坐牢并不是教化,一点都不是;而且国监强迫犯人在车间里糊火柴盒,在院子里一圈一圈一圈地放风出操,有时晚上还来个老教授样子的人,讲解甲壳虫、银河系、《雪花的光辉奇闻》,这最后一课曾使我哈哈大笑,我想起了冬夜里的那次,对图书馆出来的老头进行推搡和破坏公物,当时我的哥们还没有叛变,我自己又快活又自由的。
提起从前那帮哥们,我只听说过一件事,有一天,P和M来探监,我便得知乔治死了。对,死了,弟兄们。就像路上的狗屎堆一样。据说乔治带领着另两人进了一个豪富家庭,把主人打翻在地,拳打脚踢,然后乔治开始撕开坐垫和窗帘,丁姆去碰一件价值连城的摆件,像雕像什么的,那蓬头垢面的富人勃然大怒,拿起一根沉重的铁棍,冲向他们。老实人发怒产生了蛮力,丁姆和彼得跳窗而逃,但乔治被地毯绊倒,让可怕挥动的铁棍直砸到格利佛,这就是叛徒乔治的结局。老头杀人犯以正当防卫轻易开脱,真是合情合理,乔治被杀了,尽管发生在我被条子抓住一年多之后。世道似乎是合情合理的,这才像一报还一报的命运呢。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
这是星期天早晨,我在羽翼教堂,听狱中教诲师宣讲主的福音。我的任务是管理旧音响,在唱赞美诗的前后、中间播放严肃音乐。羽翼教堂在八十四下号国监有四处,我站在教堂后面,靠近看守持枪站岗的地方,警卫们还手持肮脏的大青柴棍;可以看见众囚徒坐着倾听福音,身穿可怕的粪黄色囚服,他们身上升腾起一股肮脏之气,倒不是没洗过,不是污物,而是一种特殊的恶臭气,只有囚徒才有的,弟兄们哪,尘土飞扬、油腻腻、无可救药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