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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守成对我说,刹那间,以前在他心目中慈祥的奶奶的形象变得诡异莫测起来,就如那只猫一样。他原本不太觉得手上烫伤的事情跟那只猫有多大联系,可是这趟回来后,越来越觉得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去猫坟上祭拜,原本是为求个心理安慰,现在看来那个烫伤可真是一个不祥的开端。
大伯解释道:“奶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是按照规律和传言推测的。她说她还没嫁过来之前,娘家的奶奶也带着一只瞎了眼睛的猫。并且娘家的奶奶告诉说,在她出嫁之前,她的奶奶也是养着一只瞎眼猫的。她的意思好像是说,这猫就像隔代相传并且传女不传男的病症。”
“病症?”伯母迷惑不已。
“我只是打个比方,这猫就是以这种方式跟着妈来的。并且前几辈都是在奶奶们五十多岁的时候出现这种猫的,好像到了时间它们自己会找来一样。”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童守成的妈妈才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在猫的墓碑上留一个孔插上木楔?”
“这也是妈交待的,说万一猫出了什么意外死了,一定要用桃木楔子钉着墓碑。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她没有说。我当时不以为意,也就没有仔细问。后来成儿失手将它打死,我才想起妈交待的话,偷偷做了手脚。我没有告诉你们,也是怕你们心里有负担。”大伯充满歉意地看着大家。
“看来线索断了。”我听完童守成的讲述,皱了皱眉。
“不,还有一点儿希望。”童守成没有我预料中的那么丧气。
“哦?”
“我大伯说,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可以去奶奶的娘家询问一下,也许能获知一点儿意外的消息。我们决定明天就去奶奶的娘家一趟。”
他说,去奶奶娘家的头天晚上,他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老想着瞎猫死于他手下时的情景。那时候他毫无感觉,甚至将猫的尸体拖出门的时候就如将一把用旧用坏的扫帚丢出门。可此时他回想着猫濒死的模样,心底却产生了从来没有的愧疚和悔恨。
童守成是我从小长到大的玩伴,读书也一直在一个班,直到我们高中文理分科,他选择了文科,我选择了理科。按道理说,他应该比较相信鬼神之类的东西,而我应该比较唯物主义,比较排斥这类东西才对。可事实上情况相反。我一直坚信某种神秘的东西的存在,他则一概否决。其实在他身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比我少,可是他总能找到一些解释,且不管解释对不对,是不是“标准答案”,他总是找到了,而我就不行。
要不是发生这件事,他断然不会说出“二十多年来,我发现我错了,你才是对的”这样的话。
但是他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他失手打死猫后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偏偏到了现在才有警示?
带着许多的疑问,他跟着大伯去了奶奶的娘家。老一辈的人生活范围很小,婚配一般都仅在方圆不到百里的邻村邻乡,他的奶奶也是。他们花了不到一个上午就到了奶奶的娘家。虽然自从奶奶去世后他们本家跟奶奶的娘家人已经很少走动,但还熟识。
奶奶娘家的人见他们突然造访,颇为意外。
与奶奶同一辈的老舅爷也去世了,接待他们的是两个表叔。
童守成的大伯问他们,是否记得太奶奶曾经养过一只瞎眼的猫,并是否听说过有关瞎猫的传闻。
令他们失望的是,两个表叔都说不知情。奶奶的奶奶,已经是前面三四辈的人,如今连坟墓都不记得在哪个山岭了,怎么会记得这些对他们来说是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们无奈,只得一无所获地返回。
可是刚刚上路,一个表叔又从后面追了上来,拉着他俩回到他家里去。
原来表叔记起村里一个跟老舅爷同岁的老人,猜想或许那位老人知道一些。他便找到那位老人询问太奶奶与瞎猫的事情,没想到老人却说出很多他从来不知道的故事。于是,他追上来叫童守成和他大伯回去。
他们俩大喜,又返回表叔家。
那个老人在表叔家候着,等他们进门刚坐下,老人不等他们发问就自己讲了起来。
“他们家太奶奶养的猫,我可是见过的,那可是一只了不得的猫呀!”老人的喉结非常突出,上下滚动。
“那猫是瞎的吗?”大伯迫不及待地问道。
“瞎是瞎,但是那猫可是认了主儿的猫啊,比不瞎的猫还清白,还难得。”老人颤巍巍道。
“认了主儿?”大伯不明白老人的话。
“对。猫是很灵性的东西,要它认主儿可真难。太奶奶养它真是尽心,她和猫从来都不出门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靠外面人往屋里送。她不跟儿孙一起住,就跟那只猫待在一起,也难怪猫就认了她做主儿。后来啊,有个土财主要把太奶奶的房子拆掉,说是风水先生勘出这里是块风水宝地,土财主要把这块地留作祖坟地。太奶奶不肯。土财主就叫了一帮流氓地痞,强迫太奶奶搬走,不搬就到处砸东西。太奶奶抱着猫大哭了一场,猫也流泪了。我觉得瞎猫不会流泪的,别说瞎猫,就是一般猫也很少见流泪的。但是那猫真的流泪了。所以我觉得那真是一只有灵性的猫。”
“那她搬走了吗?”大伯问道。
“能不搬吗?太奶奶哭得没有眼泪了,就抱着猫从屋里出来了。一出门猫就怪叫不止,很快就死了。你们太奶奶求人在房子外挖了一个坑,把猫埋了。太奶奶亲自盖土,土盖完,人就不动了。当时我们村有好些人在边上,那时年纪很小的我也在,土财主叫来的流氓地痞也在,都看得很真切。太奶奶本来白白胖胖的,一死整个人马上就灰败下去了,非常吓人。后来有人说,太奶奶应该早就死了的,有那猫在房里镇着,鬼就不敢进太奶奶家里勾魂。这可能也是太奶奶不跟自己儿孙一起住的原因。但是呢,一出房门,离了镇眼,那猫就镇不住了。那猫本来还能活好长一段时间的,但是拼了命给太奶奶挡了最后一下,就是希望它自己死在太奶奶前头,让太奶奶能亲手埋葬它。”
“那只猫死了?埋了?”童守成忍不住问道。之前听了大伯的话,他隐隐觉得奶奶们养着的猫或许是同一只,此时听老人说这边太奶奶养的猫死了,也算了结了一个心头疑问。不过接下来,一个更加令他迷惑的疑问摆在了眼前——既然这边太奶奶的瞎猫死掉了,那么,奶奶的瞎猫是从哪里来的呢?
“死了。埋了。”老人肯定地点点头,“我看着她盖上土的呢。”
大伯插言道:“那只瞎猫这么厉害?”然后他又小声自言自语:“难怪我妈临死前说那些话……”
童守成说,他大伯声音虽小,但是他都听见了,字字如针,针针扎在心上。
老人摆手道:“你可别小看了猫啊。古书上说,左青龙,右白虎。猫就应着白虎呢,天生灵力极强,但却不是阳气,而是阴力。猫不受人控制,几近没有忠诚度可言。它虽然和你住在一起,也不过是拿你当冤大头,吃你的喝你的,还要你摸它逗它侍候它,但甭指望它肯为你付出什么。要让猫真正对你家产生归属感,真正认你为主儿,那是件特别特别难的事。你说打它,揍它吧,坏了,它马上招来一大群帮手,把你阴了,你还不知道是它作的怪。但是一旦它认定了你为主儿,那可不得了啦。”至于怎么不得了,老人却没有往下说。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半杯茶,然后眨巴眨巴看不见的眼睛,不说话了。
手背上沉寂了几天的烫伤,此刻突然灼痛起来。童守成忍不住咝咝地吸气。
大伯见他有些异常,忙问道:“成儿,你怎么了?”
童守成说,那一刻,他几乎将牙齿咬出血来,但是仍然假装无碍地对大伯说:“没事没事。”那种痛感,是他高中时感受过的——一个高年级的痞气学生将燃着的香烟按在他的手腕上,那是对他拒绝交纳“保护费”的惩罚。
后来,他将爸爸的香烟偷出来,平静地用打火机点燃,然后按在那只瞎猫的前腿上……
每次背起书包回校之前,他会学着痞气学生的模样,指着蜷缩的瞎猫,抖着腿说:“小心,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大伯见他鼻尖上渗出细密汗珠,担心地摸了摸他的手,说:“真没事?你都出汗了。”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
表叔也凑了过来,看见他的伤口,好奇道:“小伙子,你的手怎么了?”
“哦……在学校打开水时不小心烫到了。”他不想让表叔知道这伤口跟他们来访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