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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草原上已经暗下来,吉法点起盏油灯,烤了几块馕和娘一起吃了。吉法娘止不住地叹气:“还得想办法给他吃点东西啊。”吉法去把那人半扶起来,吉法娘舀了勺羊奶,可是根本就灌不下去。就着油灯看,满嘴里全是血泡。吉法娘一狠心,拿起根细铁丝在火上烧热,一个个地把血泡桃破,再轻拍那人的背,他呛咳着接连呕出好几口血水。又等了会儿,吉法娘试着喂了勺羊奶,总算看到他咽了下去。就这样无比艰难地喂下几口。吉法娘的眼圈都红了。
晚上临睡前,吉法娘和儿子商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要进城一趟找郎中。虽然现在是放牧的最佳时节,牧民轻易不愿离开绿洲,但为了救人,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第四卷:再见幽兰 第三十一章:妖祸(1)
七月流火,盛夏中的庭州,日落得特别晚,戌时都已过了很久,火红的艳阳还高悬在西方的博格多山顶之上,将远方的片片山脊和近处的层层屋顶染成金子般的赤黄。刚刚从春末到盛夏的桩桩危机和变故中摆脱出来,仿佛是为了补偿所有的恐惧和伤害,庭州的各族百姓们以愈加巨大的激情投入到日常生活的欢愉之中。日日弥久不落的太阳也来助兴,更为这劫后余生的狂欢推波助澜,庭州城内外的黄欢歌笑语、曼舞饮宴从晨至昏,几乎通宵达旦。
庭州虽然早有朝廷建制,刺史府衙门代表着大周天朝的皇权对此地实施管理,然而毕竟是塞外边城,总和中原大城市的严格管制有天壤之别,世代杂居庭州的各族各邦人士更不习惯受太多的拘束,因此汉人在此的统治只以羁縻方式施行。庭州尽管也有城墙城防,却通常只在特殊情况下才于夜间关闭城门,中原城市的宵禁制度更是无从谈起。这些天来西域战事已定,疫害又除,官府体谅民众疏散心情、及时行乐的愿望,干脆日夜城门大敞,任人出入,且由着大家乘这大好的夏季快活个够吧!
白天的温度实在太高,干燥的热风时时夹裹来沙陀碛上呛人的沙尘,孩子们都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反倒是吃过晚饭以后,离天黑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才是他们玩耍的最佳时机。此刻,正有几个胡、汉混杂的儿童在庭州西南的小片荒地上欢叫奔跑。
这片荒地位于庭州的城墙之外,向南逐渐延伸入高耸雄浑的博格多山脉,周遭十分冷僻,看不到人迹,只有一座破败佛寺的黄色院墙,在不远处的树林背后露出几许断壁残垣。在附近百姓的眼中,这座门上挂着“大运寺”牌匾的佛寺十分神秘,因为白天几乎看不到有人出入,晚上又常有古怪的咏诵之声隐约传来,偶尔有些夜行经过的路人还曾经看到过,佛寺后院直通博格多山的山路上鬼火般的灯笼微光闪烁,这一切构成了关于“大运寺”是座凶寺的可怕传说。要是在平常,孩子们才没有胆量来这附近玩,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允许。但是最近这些日子来,整个庭州都洋溢着天下太平的喜悦,人们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还凭空多出了些无谓的胆气,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危险悄悄迫近了。
这是一群五、六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今晚特别约好来大运寺探险,就是要在其他小伙伴们面前充大胆、逞英雄。他们一路大声说笑打闹着往大运寺来,虽说天色已晚,日头却还好好地高挂着,周围和白天一样亮堂,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呀。为了找点儿来过此地的证据,孩子们踏上遍地杂草和砂石夹杂的荒地的时候,还捡了些奇形怪状的小石子、几块黑黢黢的瓦罐碎片,可惜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就这样他们走走停停地穿过寺院前稀疏的枯树林,终于来到了大运寺前。(非凡楚殇手打)
说来也怪,一到大运寺近旁,温度似乎立即降低了不少,炎炎夏日的热风到这里骤然转凉,吹在身上阴森森的,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抬头看看天上,晚霞灿烂满天艳红中,一轮银白的新月与夕阳辉映,在博格多山的山巅构成一副既绚丽又诡异的图景。大运寺的院墙之上长满杂草,在晚风中瑟瑟摇动,院墙里面鸦雀无声却又隐隐有些微难以描述的动静,孩子们停下脚步,其中胆小的已经吓得变了脸色,舔着嘴唇无论如何不肯再向前了。
可是现在离开就意味着前功尽弃,肯定要被小伙伴们嘲笑,领头的那个男孩胆子更大些,想了想招呼大家说:“天还亮着呢,咱们就翻进院子里找两样庙里的东西带上,只要能证明咱们来过就行!”其他孩子稍作犹豫,终于还是跟了上来。因院墙太高难以翻越,他们便绕着院墙转起来,想找个缺口爬进去。这大运寺煞是古怪,粗粗看起来其貌不扬,真的贴着院墙一走才发现,还真是阔大无比,院墙连绵不断一时都走不到尽头,况且越往后绕越是荒凉,好像直接深入到黑暗的深山之中。天色开始转成晦暗,孩子们再不敢前行了,丝丝凉意从墙内逼出,一瞬间就让人从头寒到脚,最胆大的孩子这时也止不住地哆嗦起来,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撒腿就跑。
刚跑到寺院前部的院门前,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忽然“咣当”一声敞开了。孩子们吓得一愣神,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傻傻地往那开启的门里看去。与此同时,好像有一副巨大的黑幕猛然被掷上暮色昏沉的天空,半瞑的天色顷刻变得漆黑,最后一抹晚霞的红光仿佛在天际撕扯出的血痕,只闪了闪,便彻底隐匿在暗夜中。日、月、星辰,所有的光明一齐消失了。
最初的沉寂过后,淡淡的白雾从大运寺的院门中飘出,在黝深的黑夜中不断伸展,很快便将门边呆立着的孩子们围绕其中,白雾中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孩子们却似浑然无觉,既不吵闹也不逃跑,一个个呆若木鸡,瞪得滚圆的眼睛全无光彩,竟已都魂飞魄散!
“真神降临,果然就有这些送上门的牺牲。”门内,响起半男不女的悚人嗓音,伴着几声似哭又似笑的怪响,紧接着便是声声不绝的呼唤:“来啊,来啊……”就在这毫无起伏、阴森恐怖的诵读中,孩子们如陷梦境,乖乖地朝门内鱼贯而入。
“献祭的时间快到了,出发吧!”
大运寺的后院直通博格多山的山路间,一小队人悄无声息地逡巡而上,乌云遮月,山道四周漆黑如墨,他们却熟门熟路、方向丝毫不乱。很快,这队人来到一个小小的山坳处,山坳的中间燃着个巨大的火堆,已有些人在那里添柴拢火,火堆烧得很旺,亮白色的火焰窜得老高,但因为此地陷于崇山峻岭的包围之中,从山下是根本发现不了。
山下刚上来的队伍汇集到火堆前,在原先的那些人身后一字排开,齐齐跪倒在地。枯枝干柴在火堆中燃出噼啪的声响,众人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地诵读了一番,队列最前方站起一人,暗黄色的神袍从头罩到脚,他双手合十对着火堆又祈祷了几句,猛地转过身面向天空伸出双手,高呼着:“神的使者!请你来指引我们崇拜天神吧!”
随着他的呼喊,所有的人都面向博格多山的方向睁大眼睛,拼命蠕动着嘴唇,原先压抑的祈祷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亢,就在这一片疾疾如入癫狂的诵咏中,前方山路地狱般的黑沉中,慢慢闪现出一个人影。
这人头顶上覆着一柄有动物骸骨雕成的骷髅所组成的法冠,四周同样垂落刻满骷髅的小圆骨串,全身也披挂着黄色神袍,所不同的是神袍上粘满五彩斑斓的孔雀翎,当这人从漆黑的夜幕中走出,一步三晃到火堆前时,遍体的孔雀翎在火焰的映衬下放出璀璨夺目的光华,刺得其余众人眼花缭乱。
“献给天神的牺牲在哪里?”她开口了,却是个女声。领头那人倒头便拜:“都准备好了,请使者主持祭祀吧!”她点了点头,隐在骷髅骨串后的面庞上,只有一对眼睛放出凄厉的锐光。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伏倒在脚下的众人,微微扬了扬手。
跪伏在地的人中立刻站起来好几个,每人手中拖个大大的黑色布袋,目不斜视地走到火堆前。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死盯着他们手上的动作。布袋敞开,露出孩子们呆滞的脸蛋,被塞在布袋里这么久,小脸上都挂满汗珠,可却没有丝毫表情。布袋褪到地上,只见这些孩子呈盘膝的坐姿,两手还交叉在胸前,身上原先的衣服也被换掉,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华丽神袍,脖子上绕满骸骨连成的串珠,头上带着鸟羽和禾穗混编的花冠。(非凡楚殇手打)
女祭司冰冷的目光停驻在孩子们的身上,一声几不可闻的悠悠叹息从重重骷髅的掩映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