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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萨朝后躲开,却见香波王子猫腰前去,赶紧又跟上。
香波王子停下来说:“其实你已经加持过我了,我刚才拉住了你的手,发现它滑滑的绵绵的烫烫的,我于是就把它想象成了你的心。就像女人有两只手一样,女人也有两个心,一个是跳动的产生思想的心,一个是流水的产生爱情的心。一个心在身体里头,一个心在身体外头。外在的心是身体的中心,内在的心是思想的中心。两个心都是女人最隐秘也最诱人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两个心是相通而一致的,无论你得到哪一个心,都意味着两个心皆属于你。希腊神话中说丘比特之箭射中谁,谁就会产生爱情,其实讲的是男性的生殖运动。男人虽然射中的是女人外在的心,真正俘虏的却是内在的心。仓央嘉措就是我们藏族的丘比特大神,他用情歌射中了所有女人的心,包括你的心。”
“什么心不心的,你抓住的只是我的手。”梅萨嫌恶似的把手在自己身上蹭蹭。
香波王子说:“不是这只是那只。”看她又蹭蹭那只手,他笑道:“没用的,你知道,佛教最大的贡献就是开启了人类的想象,想象它是什么,就是什么。这需要虔诚和功夫,我天生具备这样的功夫。你已经在我白天黑夜的想象中了,想象是蹭不掉的。”
梅萨恨得咬牙切齿:“我要是会杀人,首先杀了你。”
香波王子说:“杀一个爱你和你爱的人?”
他们沿着石墙往前移动,来到大经堂的院门外,门是半掩着的,听了听,瞅了瞅,一片哑静,什么也没有。抬脚跨过门槛,咚的一声,梅萨的头碰歪了突出的门栓,疼得她“咝咝”直叫。有个喇嘛从院子西北角的小门里出来,往前几步,又疾步返回,好像没看见他们。他们从右首的廊檐下靠近着大经堂。
大经堂里,酥油灯的光闪就像一团团滚烫的火球,火球集中的地方就成了火流。喇嘛的身影在火流前摇晃,经声穿过黑暗,让午夜更加寂静。风在匀速回荡,殷勤地把那些真诚的经咒托送到天上去了。
香波王子依在大经堂的门柱上,探头张望了片刻,拉着梅萨的手走进西北角的小门,来到那条著名的大厨房巷道。巷道的西端连接着释迦殿和依怙殿,依怙殿的旁边,正对着大经堂的后墙,就是大金瓦殿。
香波王子发现,他们根本无法穿越大厨房巷道,巷道西端的灯光里,挺立着一排手提禅棍的护寺喇嘛。不像是防盗,而像是足球运动员正在自家门前堵挡近距离的任意球。他们迅速后退,刚退到大经堂的院门外,就听一声喊叫:“抓贼。”
两个人浑身一颤,几乎抱在一起。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抓,才意识到跟他们无关,就听大厨房巷道里,脚步杂沓,不时传来护寺喇嘛们的吆喝。他们对视着,眼里的疑问是:谁呢?在这个深藏若虚的黯夜里,难道还有人跟他们一样怀揣了掘藏的野心,正在偷偷靠近大金瓦殿里的菩提大银塔?
不管是谁,这个“贼”已经先于他们来到这里,并且走了一条跟他们同样的路。他们四下里探寻着,看到身后的大吉哇里,又走出几个护寺喇嘛,赶紧离开,向南跑去,一头扎进了跳神院。
他们躲藏在跳神院的暗角里。香波王子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不失时机地告诉梅萨:“塔尔寺每年都会在这里举行四次大型法会和两次小型法会,盛会的法事之一便是跳法王舞,俗称‘跳神’或‘喇嘛社火’。”
梅萨问:“好看吗?”
香波王子说:“当然好看,在藏族文化中,只要跟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沾上边的,都是既好看又好听。仓央嘉措不仅情歌唱得好,也是金刚舞的能手,精通‘一楞金刚’、‘三楞金刚’、‘五楞金刚’等各种金刚步伐和舞姿。他的继任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有感于先世的以歌弘佛、以舞传法,授意塔尔寺第二十任法台建起了神舞学院和跳神院,并赐赠了许多文武护法面具和舞衣、法器等。现在的塔尔寺有男女武士舞、男女怒神舞、和静舞、教内舞、密咒舞、专一舞等三百六十种舞蹈,其中有不少来源于仓央嘉措最初的创造,还有几种舞蹈是有背景音乐的,是当年仓央嘉措情歌的调子,非常珍贵。”
梅萨不解:“喇嘛们为什么要跳舞?”
“为了消除来自心灵和外部世界以及密宗不良修习法的邪见,驱散危害圣教的外道魔障,用舞蹈来诠释坚固、光明、锋利而又空空如也的金刚不坏之身。可以说,藏传佛教的舞蹈是娱乐宗教化和艺术宗教化的典范。”
“还有你口口声声的仓央嘉措,恐怕也是典范。”
“不错,娱乐、艺术、宗教,爱情、生命、信仰,没有谁比仓央嘉措更懂得它们内在的联系。它们实际上没有区别,至少在仓央嘉措看来是这样。”
香波王子突然闭嘴,拉着梅萨蹲在了暗角最暗的地方。两个喇嘛从不远处经过,说着话,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这个加洋博士,喊‘抓贼’是为了给贼提个醒儿,谁不知道呢。抓住了一个贼,却原来人家也是来防贼的。”
“千里迢迢来我们塔尔寺防贼,防什么贼?”
“大僧官不是已经说了,来塔尔寺打探‘七度母之门’的人都是贼,要严加防范吗?整个佛教都在防范。”
“那抓住的这个防贼的人呢?”
“放了,加洋博士不想放,大僧官说‘隐身人血咒殿堂’的人惹不起,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哪里。”
香波王子望着两个喇嘛消失而去,回味着他们的话,仿佛看到骷髅杀手正在举刀走来。忽地站起,稳了稳神才说:“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好人聪明,坏人也聪明,我恐怕逃不脱危险了。你觉得期待危险和面临危险哪个更可怕?”
梅萨说:“别问我,问你的仓央嘉措。”
香波王子说:“对仓央嘉措来说,只要有歌喉,就能唱情歌,只要有情歌,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你也可以唱嘛。”
“你请求我不要再唱,你说你难过。”
“是的,你不应该让我难过,但你必须让你的对手难过。”
香波王子拽拽梅萨,朝前走去。
他们踏上台阶,走过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灵塔殿和大嘛呢轮亭,右拐来到文殊菩萨殿门口,穿行在回廊里。著名的九间佛堂、十根八楞红柱擦身而过,内藏宗喀巴自画像和舍利骨的文殊菩萨大像透过板壁平静地望着他们。文殊菩萨代表大智大勇,又是文化艺术、百工智巧的总司神。喇嘛立宗考辩,文人济世经国,不拜文殊便一事无成。香波王子边走边拜,不时用额头碰碰板壁和红柱,一再念着“南无文殊师利菩萨”。“南无”为梵语,读音“那摩”,是皈依顶礼的意思。他知道九间佛堂里还有观世音、大势至、千尊释迦牟尼小铜像、狮子吼佛、金刚尊胜母、白伞盖佛母、妙音天女、二圣六庄严、被教界称为“师徒三尊”的宗喀巴及其高足弟子贾曹杰和克珠杰、三世四世达赖喇嘛等等,就把所有的佛名尊号统统“南无”了一遍。
“南无”的祈请似乎立刻灵验,他和梅萨沿着九间佛堂,顺利通过了东北角的小门,来到了弥勒寺跟前。
弥勒寺紧挨着大金瓦殿,环绕寺殿巡逻的护寺喇嘛刚刚走过去。香波王子和梅萨闪出他们的视域,在廊柱间绕了一个S,又绕了一个S,隐没到大经堂后墙前那几棵著名的菩提树下。这是从大金瓦殿的地下蔓生出来的菩提树,在这个枝繁叶茂的季节,正对大金瓦殿正门上方乾隆皇帝的题匾“梵教法幢”,笼罩出一大片黑暗的藏身之地。匾额下是门廊,门廊前一排黑影此起彼伏,吓得香波王子和梅萨转身就跑,突然又停下,仔细看看,才发现那是些彻夜磕长头的信徒。
香波王子左右看看,一把攥起梅萨的手,扑过去,挤到了信徒们中间。他们趴下了,也成了黑影,也开始念着六字真言磕起了长头。香波王子一边磕头,一边观察大金瓦殿,看到里面没有人影,只有层层绣幡、条条哈达在酥油灯的照耀下斑斓如花;看到巍峨如山的菩提大银塔珠光横溢、宝气弥漫,沉厚的基座一片堂皇。但是他没有看到圣门的存在,更无法想象塔内居然有十万叶片、十万狮子吼佛像的珍藏。
裸臂活佛带着几个手拿禅棍的护寺喇嘛从他们身后走了过去。
磕头,磕头。香波王子默想着“授记指南”:“圣门之内,万玛之踪,伊卓拉姆吉。”也不知磕了多少个头,更不知那个裸臂活佛带领护寺喇嘛从他和梅萨身后路过了多少次。当最后一个长头噗然响过之后,他仰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