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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背着手走来走去,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就算东海君的不辞而别使他愿望落空,也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啊!他又不是第一次被方士骗了。再往后,他的性情越来越难以捉摸,喜怒无常。他完全沉迷于方术之中,可有时又会指着那帮宫廷术士踊口大骂,骂他们无用,骂他们欺世盗名。说:‘只有东海君是真的,你们全都是假的!假的!’有一年,他甚至一怒之下活埋了四百六十多名方士儒生,说:‘看以后还有谁敢欺骗朕!’公子扶苏就是因为这件事上说了几句话,被打发到上郡去了。但是直到他在最后一次巡游途中驾崩,也没有再见到那个东海君。”
韩信道:“你说秦始皇曾绘了他的画像找他?现在还有那画像吗?”
仲修道:“现在天下大乱,地方官衙大多被毁,恐怕不会有那画像了。宫里存档图籍应该有一幅的,可也说不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况且赵高把持朝政时,把一切都搞乱了……对了,你不是楚军的人么?现在楚军接收了一切宫室府库,正在清点搬动其中的器物,你可以问一问啊。”
韩信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只对金银珠宝感兴趣,图籍文书全让刘邦拿走了。”
“哦?”仲修若有所思的道,“刘邦比你们大王要高明。”
韩信叹了口气,不予置评。
仲修道:“不过要是那样的话,还有一样东西你也许能看的到:照心镜。那是东海君留给始皇帝的唯一物什。”
韩信道:“照心境!就是你们国尉说的那面镜子?”
仲修道:“是的。那镜子放在后宫,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据一些内侍说,那东西真能照见人的五腑六脏。而且人站在前面,印出来的像居然是倒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镜子能照见人体内疾病之所在,可是皇帝更多的使用它来找侍寝的宫人,看她们是否有异心。如有,则当场处死。”
仲修道:“据说女子若有邪心,则必胆张心动。不过我不大相信,这也许是紧张造成的。那些掳入宫掖的六国女子,初见始皇帝有几个不胆战心惊?想来因为这面镜子,一定屈杀了不少无辜女子。唉!”
从仲修家出来,已近天明。
一个晚上,他听了一个很长、很荒谬的故事。
故事很有意思。但是回到现实中想象,那和自己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是这一切导致他遇到了师傅,可那在整个故事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而他自己,又是这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人物——不,他甚至都不能算是个人物,他只是师傅用来证明自己价值的一个工具。
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赏识过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清晨的寒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冷。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臂。
街道上,几片枯黄的叶子北风吹得满地打转。他想自己也正像这飘零的枯叶,孤独而无助,被乱世的暴风裹挟着,不知将吹向何处。
他慢慢踱回营房,同营的人道:“你跑到哪儿去了?大王派人来找过你好几次了,亚父也找了你两次。”
韩信惊讶道:“找我?大王和亚父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道:“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吧。看来大王那边比较急,你最好去快点。”
韩信应了一声出去了。
没多久,范增匆匆的赶来,一进来就问:“韩信呢?回来了没有?”
同营的人道:“回来了。”
范增松了一口气,道:“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他……对了,他现在人呢?”
同营的人道:“去见大王了。”
“去见大王?”范增奇怪道,“大王有事找他吗?”
同营的人道:“是啊,不知道是什么事,派人来了三四趟。刚才他一回来,我们跟他一说,他就去了。”
范增坐下来,疑疑惑惑的自语道:“奇怪,这次大王倒对他发生了兴趣了?”
几案上有一只削坏的残简被范增的手肘带到了地上,范增捡起来随意看了一眼,立时眼前一亮。那残简上写着:“关中……有崤函之固,山河之险,此诚万世帝王之业也,不可轻弃。然……”其余的字就看不清了。
范增抬起头来,道:“这是谁写的?见解不错啊。”
同营的人道:“韩信写的,又写又改的搞了一个晚上。我们才没那份闲心呢!”
“唔,是吗?”范增将几案上那对七零八落的残简一一拿过来看,不时点头自语,“嗯,不错,有理。”
忽然,他拿着一只竹简,猛地站起来,手微微发抖。那竹简上写着:“执戟郎中臣信昧死言:今大王……”后面的字被刮削的漫漶不清。
范增道:“这……这原来是他给大王上的奏疏?”
同营人道:“大概是吧!要不怎么写得这么认真呢?”
范增一顿足道:“糟了!昨天刚有个书呆子为了定都的事跟大王顶撞,被烹杀了。他怎么这个时候……唉!他去大王那里多久了?”
“啪”的一声,奏疏被砸到韩信的脚下。
“这个西楚霸王要不要你来做?”项羽怒气冲冲地道,“杀子婴错了,定都彭城错了,把汉中给刘邦错了,封田市错了,封赵歇错了,张耳、陈馀、臧荼……都封错了!是不是我入关以来就没有一件事是做对的?不听你的就会重蹈亡秦之覆辙?嗬,不得了,作什么惊人之语!秦朝是谁攻灭的?是我!我拯救天下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使六国得以复立,谁不对我感恩戴德?谁不说我处置得当?你居然把我和那昏君比?你懂个屁!”
韩信看着脚下被摔散了的简册,一动不动。等项羽骂完,才平静地道:“现在大王正行封赏之事,许多人赞颂大王,只是为了分封时得到更多的好处。他们并不关心大王的江山,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大王不应被这种人的颂声蒙蔽……”
“放肆!”项羽吼道,“真话假话我听不出来?要你来教训我?哦,说我好话的都是在阿谀奉承我,你这样指着鼻子骂我,我才该洗耳恭听?别忘了你的身份!一个执戟郎中,敢这样和我说话?昏了头了你!来人!把他拉下去,笞……不,杖七十!”
韩信愕然地望着项羽,心中的吃惊更多于害怕。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过来抓住韩信的胳膊。
“住手!”随着一声威严的喝声,范增跨进了殿门。两名侍卫不由得松开了手。
项羽道:“亚父,你来了?”
范增走到韩信身旁,道:“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待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韩信道:“是。”抬头感激地看了范增一眼,退了出去。
范增又对周围的侍卫们道:“你们也都下去。”
侍卫们看看项羽,项羽挥手道:“下去吧。”
众人退下,殿门关上。
范增弯腰捡起地上的奏疏,翻看了一下,道:“就为了这个,你要打他?”
项羽恨恨地道:“不止是这个。亚父,你没见他刚才说话时的那副口气,教训起我来了!简直狂的没边了。不给他点苦头吃,我看他要……”
范增道:“阿籍,不管韩信到底写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话:能不能放过他?”
“我办不到!”项羽别过头道:“亚父,你不知道他那些话有多可气……”
“好,”范增道,“那你就索性杀了他!”
“杀了他!”项羽倒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道,“可……可他罪不至死啊。”
范增坐下,把手放在项羽肩上,一字一句地道:“阿籍,你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吗?他那样的人,你要么别碰他一根毫毛,要么干脆把他杀了。要是折辱了他又让他活着,有朝一日必遭反噬!”
范增的神态语气十分严重。但项羽看着他,忽然笑了,道:“我怎么没听说他‘反噬’那个逼他钻裤裆的小子?”
范增道:“那是时机还没到。阿籍,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想好了没有?到底准备怎么处置他?”
项羽无奈地道:“好吧,那就看亚父的面子,饶了他这回。”
范增似乎有些失望,道:“唉!那就这样吧。”
项羽奇怪地道:“这么?亚父,你还不满意?”
范增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站起来向外走去。
项羽道:“亚父,我不是照你的意思做了么?”
范增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道:“为你着想,我宁可你选择杀了他。”
凌空而起的复道,连接着一间间巍峨壮丽的宫室,仿佛横跨银河的天桥。
范增和韩信温步在一条高高的复道上。从那儿,可以遥遥望见渭南上林苑中那气势恢宏,尚未完全竣工的阿房宫。复道下,是川流不息地搬运着财物的楚军士兵。他们忙碌地穿行在各间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