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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里姆特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目睡觉,他似乎没感觉到那“碎牛排”的存在。
整整两天,阿米尔按正常就餐时间定时送去了六份“碎牛排”。在这两天里,戈里姆特吃光了他的最后一包饼干,但他并没有再望那些“碎牛排”一眼。
在以后的三天里,阿米尔执拗地站在监视系统终端显示屏前,他要看看善与恶究竟谁会赢。他现在迫切需要得到证明,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戈里姆特始终不曾睁开眼睛,他像死了似的躺在床上,阿米尔也着了魔似的死盯着戈里姆特。阿米尔意识到自己已把一切赌注都押到了这个人身上,他的每一次不经意的动弹,都会让阿米尔产生无尽的希望,可随即又把他抛进失落的深渊。
阿米尔终于撑不住了,长期得不到休息产生的疲乏和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神经以及不断的失望终于把他拖垮了。他半躺在墙角,不再监视戈里姆特,也不再进食了。他的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眼球一动也不动,似乎连思维都停滞了。
有时,他却又会突然惊慌地跳起来唠唠叨叨地说上一大通,然后又瘫坐下去,陷入痴呆状态。
一阵急促的蜂鸣声传入阿米尔的耳中,他颤动了几下,工作的本能终于使他站了起来。那是表示地球基地有信息发来的信号。
通讯计算机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则电文:
火星考察站站长戈里姆特及阿米尔:救援飞船目前已组装完毕,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不日即将启航。望你们克服万难,坚持到救援队到来。基地
阿米尔怔怔地盯着显示屏,仿佛不能理解这些文字所含的意义。突然,他爆发出一声大叫:“不!”
他像弹簧似的蹦入工作室,一脚踢开工具柜的门,神经质地在里面翻拣着。
片刻,他手持一柄电磁锤冲了出来。
“我不回去!”他一边嚎叫,一边狂乱地向通讯计算机砸去。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之后,精密仪器被打得七零八落。
半小时后,一个身穿太空服的人从考察站跑了出去。他像个疯子似的不停地念叨着。
阿米尔出走后十分钟,戈里姆特的卧室门开了。戈里姆特缓步走到监视系统终端显示屏前,启动了外部监视器。他盯着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小点,手中握着一只秒表。
一连几个小时,戈里姆特动也不动地坐在显示屏前。阿米尔早已消失在荒漠之中,戈里姆特把目光从显示屏上移到了秒表上。
“到了。”戈里姆特嘀咕了一声,扔掉秒表,起身向贮藏室走去。在那面有着巨大创面的墙前,他拿起了阿米尔扔下的那柄餐刀,熟练地切下骨牌大小的一块“肉”,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心中想道:阿米尔现在大概正在生死线上挣扎,他氧气瓶中的氧气存量肯定耗光了。
稍微缓解一下饥饿,戈里姆特开始干活,他把自己卧室中的各种物品搬到大厅中去。当他的床被移开之后,原先被床遮住的那部分墙壁露了出来,只见一片灰惨惨的角质层。
戈里姆特拿着餐刀和碟子回到已经空荡荡的卧室,又从那片创面周围切了一大块。然后走到厨房,把它交给自动烹调系统,亲自编定了烹调程序。
不久,一份火候正好的“煎牛排”送上了桌,戈里姆特慢慢吃了起来。整个大厅只有刀叉和碟子相碰的声音。
戈里姆特突然感到一阵孤寂,这是那种竞争消失之后的特有感觉。没有办法啊,现实就那么严酷。戈里姆特是老宇航员了,他对于地球方面的办事效率和救援队的准备周期了如指掌,他也了解整个考察站的给养储量和“莱文”的“身躯”总量以及“莱文”的自我修复能力。他仔细计算过了,氧气、水、食品、微量元素补充药品、维生素类药物全都不够两个人支撑到救援飞船的到来。为了活下去,他只能如此。
吃完之后,戈里姆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这是一个信号接收装置。还在货运飞船刚刚出事没几天的时候,他就在阿米尔的衣服上放置了一个示踪器,依靠这个接收装置,他可以随时掌握阿米尔的动向。每当他确信阿米尔没有开启监视系统的时候,他就切割“墙壁”补充营养,应付饥饿。他知道这是一场生死较量,所以一开始他就严令不得以“莱文”为食,意图让阿米尔产生食用“莱文”是野蛮行为的心理禁忌,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强化这一禁忌。那则地球发来的电报根本就是他事先编制的,他在适当时机把它调了出来,最终彻底摧垮了阿米尔的精神。阿米尔就这么为他戈里姆特能够活下去而让出了自己的生存空间。阿米尔至死也不会明白自己是一场生死竞争的失败者。
戈里姆特拿起那柄电磁锤,把那个信号接收装置放到桌上,一锤砸了下去。
救援队员们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过道口那个形销骨立的枯瘦人形,不相信他还是活着的。按他们的估计,这么漫长的时间大大超过了考察站中的食品储量可以支持的时日。他们窃窃私语,都感受到了这个战胜严酷环境的羸弱的人身上散发出的强者气息。
他们把幸存者扶进医疗舱后,立刻分作两队。一队留守考察站,一队直趋由幸存者提供的那个精神崩溃的队员迷失的大致方向。
戈里姆特在接受了医疗检查和洗浴之后终于吃上了自货运飞船出事以来的第一顿正常的饭食,这些精心调制的健胃流质食品和清凉的洗澡水使他终于确信自己又回到文明社会了。在阿米尔出走后的漫长等待中,他也曾感受到过本能的恐惧和孤独,也曾对自己是否真能熬到获救的时候发生过怀疑,但他都挺过来了。在那段日子里,他始终死死抱定一个信念,即一定要活下去,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值得惋惜。就凭这一点,他活下来了。
用餐完毕之后,他在船舱内四处走动,活动活动筋骨。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要睡上十六七个小时,感觉上几乎和死了差不多。
在一扇舷窗前,他停了下来,浏览着火星的景色。终于可以换个角度观看火星了,他的思维活跃了一些。
一辆火星车从远方渐渐驶近。戈里姆特盯着它,目光在车上搜寻着。
车停下来以后,救援队员们小心翼翼地把一具覆盖着联合国旗帜的棺材抬了下来。戈里姆特平静地盯着它,那里面躺着一个偏执暴躁的年轻人的尸体。这个人曾宣称“饿极了我连人都敢吃”,可是他没有做到。而他戈里姆特却真正做到了。不是吗?他是“吃掉”了阿米尔才活了下来的。
戈里姆特把目光从棺材上移开,放眼四周,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作者小传
刘维佳,1974年9月7日生于湖北宜昌市,至今仍未离开这座城市。92年高考失败后即踏入社会。其间学过盆景根艺,干过经销员,当过交通征稽人员……经过四年飘荡,我发觉现在人们显然不太懂得如何和睦幸福地生活在这颗星球上,我们的社会自然远非完美无缺。然而我们不能也没理由让绝望和疯狂控制住我们;希望虽被压在潘多拉盒子的最底层,但它毕竟存在。
最喜爱的书:波伏瓦《人都是要死的》、艾·戴尔《野战排》、宋宜昌《燃烧的岛群》、梁晓声《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泯灭》、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马里奥·普佐《西西里人》。
人生格言:目标明确,勇于奋斗。
邢开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