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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老头儿吭哧着醒过来,他眨巴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了看我,又看看吴飞,“我没死?”
“没。”吴飞还紧握着他的手。
“这个女人,就是以前的燕子。”
“燕子?”
“你别打岔,先听我说。”
老头儿声音很低,说几分钟,休息几分钟。连续好几次,终于把这件几十年前的旧事讲完了。我把他当时的话总结梳理了一遍,大致如下:
根据老头儿家里的祖训,他曾把建文帝和所留遗物的事告诉过大儿子吴雄河,也就是吴飞的父亲。但等吴雄河当上县革委会的主任,年轻得志,他知道这个家传宝物的重要意义,鬼迷心窍,一心想拿出来邀功。
这些先前老头儿已经大体讲过,唯一他故意忽略掉的,就是燕子。
燕子是在这个非常时刻出现在吴雄河生活中的,这应该是场有计划的阴谋。据后来的可靠消息,燕子的祖辈都是做文物生意的,尤其是她父亲,江湖上更是赫赫有名。但吴雄河不知道,他把燕子看成他的仰慕者,即使知道,他也不会相信,他被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吴飞的母亲一气之下和丈夫分了居。
吴雄河见自己做不通老头儿的工作,又联合弟弟雄山一起逼迫。老头儿宁死不屈,认为这都是燕子的蛊惑,跑去把燕子骂得狗血喷头。当时燕子就住在鬼婆婆家,她年轻气盛,受不了,与老头儿动起手来,把老头儿的脸都挠出血了。吴雄河虽然浑蛋,却一直非常孝顺,赶来后看到父亲受伤,就扇了燕子几耳光。
这一下子打出祸事了,燕子回去告状,她父亲带了一帮子人赶来,把老头儿家给砸得稀巴烂,又逼迫他交出东西。当时时局混乱,这老文物贩子摇身一变,领着帮地痞流氓,也成了响当当破四旧的造反派,在清溪村附近掘了一阵子,也没掘出个成果,看着女儿吃亏,一怒之下把气全撒到吴老汉身上。
他们把老头儿吊到院子里的树上打,雄河雄山两弟兄回家一看,这还了得?就喊上村子里的人,跟他们干起仗来。老文物贩子虎落平川,人生地不熟,加上村民早看这帮子到处掘坟的人不顺眼,下手也格外重。老文物贩子不敌,眼珠子都被揍出来一只,领着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吴雄河在妻子面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成功扮演一个迷途知返的角色。吴飞母亲最终原谅了他,两口子和好如初。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但过了五六年,燕子又回来了,想跟吴雄河和好,吴雄河经过几天苦思,终于下定决心,再一次抛妻弃子,在鬼婆婆家里,跟燕子俨然像夫妻一样过起日子来。
吴飞母亲登门跪着哭了好几天,请求他看在孩子的分上回家,吴雄河就是不肯回头,铁了心要和妻子离婚,燕子在一旁幸灾乐祸。
当时老头儿也去了,看到儿子这个德行气坏了。有一次他抄起把剪刀就朝儿子砸去,也不凑巧,燕子刚好朝外走,剪刀扎在她胳膊上了。
吴雄河见情人受伤,心疼至极,又不敢朝老父生气,就把全部怒火发在结发妻子身上,蹦过去左右开弓,左一句不要脸,右一句不要脸,打得妻子口鼻流血,吴飞母亲抱着他的腿就是不撒手。
老头儿去拽他儿子的头发,燕子忘了上次的教训,竟然过去帮奸夫的忙,一剪刀戳在老头儿背上,这下子吴雄河又不乐意了。
但这次燕子没有回去叫人,倒像是死心塌地跟定了吴雄河,吴飞母亲本来在县城里做医生,绝望之下,辞职带着儿子远走他乡。
后来拨乱反正,吴雄河遭人检举,官职丢了,心理失衡,落魄不堪。他变本加厉地逼老头儿拿出东西,几乎天天过来纠缠,他弟弟都看不惯了。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一天夜里,老文物贩子突然闯到老头儿家里,跟着他来的还有怯生生的吴雄河,还是因为那传国玉玺的事。老文物贩子是来谈条件的,他提出五五分,老头儿严词拒绝。见商议不成,老文物贩子就想来硬的,他骄横惯了,又觉得准女婿吴雄河会向着他,还没说几句就打了起来。
吴雄山恰巧在家,冲突中他被老文物贩子砸了两棍子,倒地不起。老头儿红了眼,抡起刀就朝老文物贩子脖子上砍去,这一刀把他脖子几乎都给砍断了。
见出了人命,三人都慌了。老头儿家在半山坡上,又是深夜,所以这场斗殴没人注意,老头儿决定处理掉尸体。正好西屋新造一个炕,垒了一半了,还没有封顶,剩下几大袋子水泥,爷几个恐惧之下,没有想到挖坑掩埋,手忙脚乱地把老文物贩子砌到炕里去了。
不到一个月,燕子突然走掉了,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几天后吴雄河从县城醉酒回来,一头扎死在泥塘里。又过了一段日子,就发生了那件让人毛骨悚然的案子,也是报纸上刊登的,一个女人被削掉半截身体,一年后吴雄山神秘失踪。
老头儿早就怀疑这些事全是燕子干的,齐主任也承认了。
后来西屋的水泥开裂,气味很大,老头儿把尸体挪出来,打算焚烧后当风扬其灰,残渣埋到院子里。但是在搬运的过程中,老文物贩子的脑袋掉了。
老头儿连失两子,对此人恨之入骨。他烧掉了尸体的其他部位,唯独留下这颗烂头,放到铜罐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把家里能找到的酱油、醋、盐、花椒、茴香、农药、老鼠药全部倒进去,封死后重新埋到炕里,让老东西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几年,铜罐封口锈烂掉一块,液体挥发出去,但老文物贩子的脑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成功腌制成卤肉,又有毒药护体,干后千年不腐。我明白那股甜腥的味道是什么了。
“我妈从来没和我讲过爸的事,那个时候我都是住在外祖母家。”
“她不想让你知道。”
“齐主任是过来报仇?”
“还有就是完成她那混账爹的遗愿,找到传国玉玺……”说了这么多话,老头儿变得很虚弱,声音渐渐地低下去,耳朵靠到他嘴边才能听得清。
“爷爷。”
“嗯。”老头儿突然睁开眼,惶惑地看了看,“说到哪儿了?我背痛得厉害。”
“我去叫人。”
“哦。”老头儿又沉沉睡去。
“找医生,快去找医生,有人不行了。”吴飞趴着窗户大喊。
过了会儿门被打开,史队长和猴三拿枪守着,齐主任喝令我们抱头蹲下,林姐过来摸了摸老头儿的脉搏,脸色不大好看。她趴在齐主任耳边嘀咕了几句,齐主任点了点头。
“抬出去!”
“快送医院。”吴飞在地上蹲着说。
“我不会这么便宜叫他死的。”齐主任冷笑着。小曹把老头儿背起来朝外走。
“尿壶!”老头儿突然醒了,“尿壶!尿壶!”
“临死还讲究,你撒裤子里吧。”齐主任又把门锁上了。
屋子里仅剩下我和吴飞,窗户和门外面都有人守着,我听到他们来回踱步的声音,看来插翅都难飞了。
“尿壶?”
“你爷爷肯定在暗示什么。”
“找一找。”
老头儿床底下一股浓厚的霉烂气,乱七八糟,除了一个大号的老鼠夹子,一堆酒瓶和破烂外,根本没有尿壶。
“你不从西屋偷走一个吗?”我灵光一闪。
“我检查了,什么都没有。”
“放哪儿了?”
“鬼婆婆家。”
“摔烂了?”
“没。”
“有没有夹层?”
“我瞅了瞅里面,就放下了,那破壶盛了几百年尿,难闻得要命。”
“一定有东西。”
“我想想怎么逃出去。”
“别费脑子了,除非是有地道,或者你会隐身。”
“可以抓他们一个人。”
“林姐?你再咬她几口?她上辈子欠你了,老是被你逮着。”
“说过了那是不得已,”吴飞苦笑着,“这几个人里面,我对她印象最好。留着劲呢,两次都没怎么她。”
“再抓几次,她一定会爱上你了。”我冷不丁想起鬼婆婆说过的那段话。
“别消遣哥哥了,你还是琢磨下怎么跑吧!”
“除非是抓住齐主任,否则抓谁都没用。”
“狗日的再犯癫痫。”
“怎么刺激她?”
“你让我好好琢磨琢磨。”吴飞揉着太阳穴。
夜里除了扔进来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外,什么都没有,我渴得喉咙冒烟,趴着窗户往外看。星光下猴三和小曹像两只夜游鬼,一趟一趟地走着。
“猴三。”我悄声喊。
他在窗户旁边停下来,支棱着耳朵。
“去拿碗水。”
猴三四处瞅了瞅,去灌了一酒瓶凉水,窗棂太窄了,仅仅能塞进来瓶子上颈,他从外面拿着,我先喝了一阵子,吴飞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