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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三。”史队长用那种试探人死没死的声调喊。
“我操!”瘦子终于有了回音,像猴子一样倒退着爬出来,他衣服上都是土,脸上沾着几块黑泥,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瓦罐样的东西。
“碰到哨子了,还好我一身功夫,否则非死里面不可。”
“逞能。”史队长擦了擦汗。
“队长,这次咱发了,绝对是个大家伙。”
“这罐子里什么东西?”我凑近好奇地问,猴三抱着它,像抱个不满月的孩子。
“给你看看。”他一脸坏笑。
“猴三!”史队长警告他,可已经来不及了,不知猴三按了哪儿,罐子口突然打开了,一块黑糊糊的东西斜擦着我的头皮飞了。
史队长一脚把猴三踹倒在地,猴三爬起来,捂着小腿直咧嘴,“又不怪我,这孩子吵着要看,我不过是满足一下他。”
我回头一瞅,那团黑色的像抹布一样的东西正在地上刺刺地冒着白烟,有一股酸溜溜刺鼻的气味。史队长用棍子把它挑开,抹布下面的土呈焦糖色。
“还好没喷到,要不你的脸就保不住了。”
“我故意弄偏的,吓唬吓唬他。你可是真往死里踢啊。”瘦子抱怨说,然后又拍了拍我肩膀,“小子,给你条忠告。以后瞧人家挖墓,抱出什么东西,千万别吵着要看,因为人家或许真会打开给你看的。”
10
史队长说哨子是一种防盗机关,一般是设置在墓穴最薄弱的环节。
古人建墓时,尤其是那些帝王、达官贵人,在防盗方面也下足工夫,飞弩流沙、水银毒烟都有可能。大部分年代久了,失去了原先的作用,但有的还随时能要人命,非常危险,挖掘的时候需特别注意。
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那瓦罐里的酸液,这墓如是明代的话,距今也差不多四百年了,它怎么可能留下来呢?
“那可不是普通的罐子,里面的釉层是特别加工的,盖子也是密封好的,只要不触动机关,酸液在里面,千年不干。”
“我知道一兄弟,”猴三插嘴道,“被这东西搞到鸡巴上,半截都没了,后半辈子只能插根橡皮管子,蹲着撒尿了。”
“跟电影上一样。”
“没那么夸张。”史队长纠正道。
“你咋知道?”猴三挑着眉毛。
“我看案例……”
“屁,纸上谈兵,我可是水里火里走过来的。”猴三似乎要故意挑衅,“考古专业研究生有什么了不起,挖过几个墓啊,开过几个棺啊,跟林姐一样!”
“说我就行了,没必要扯别人。”史队长不大高兴。
“我家世代干这行,你们没经验。”
“哦,那还被逮着了。”
这好像碰到了他痛处,猴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他愤愤地瞪了史队长一眼。
由于昨天晚上的事,我心里老想着吴小冉,在这种天气里挖坟,也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到了下午一点多钟,我借口肚子不舒服回去了。
吴小冉并未在家,只有老头儿站在西屋门口,手里拿着几张纸。
那是史队长上次给我的,我还没读完。
“今天又死人没?”他幸灾乐祸。
我没答理他,径直走向吴小冉的房间,早晨她给了我一串钥匙。屋里有些变样,长桌子和上面的牌位、照片都搬走了,相对着的两面墙上拴了条绳子,挂着两张被单,正好把床挡住。
“你们找不到的,它不在墓里。”老头儿跟了过来。
“什么?”
“别装了,你们,包括我那乖孙女,不都是为了那个?”
“听不懂。”我有些厌烦了。
“这是什么?”他得意地挥了挥手里的纸,像抓住了什么重大把柄,“说得对。建文帝的确没被烧死,他化装成和尚跑了,最后也的确老死此处。可你们怎么能确定那东西埋在他身边了?”
“你是说我们现在挖的是建文帝?”我越发迷惑不解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装?”
“你误会了,我来这儿……”
“还装,尾巴都露出来了。”
“我犯不着……”
“爪子露出来了……”
我猛一转身,拎住老头儿的衣服领子,把他靠着墙举起来,他瘦得像只鸡,动弹了几下,根本无还手之力。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吴飞,他拿了我的钱!我在上海蹬几个月三轮车挣的血汗钱!其他什么鸟皇帝鬼东西,跟我都没关系!我警告你,别再装疯卖傻,也别以为你岁数大,我就不敢揍你。”
老头儿脸上流露出一种非常困惑的表情。
我放下老头儿,“等小冉回来,我和她商量一下,过两天就走。钱我也不打算要了。你舒心了吧?”不知为何,我眼前老晃动着那几截青砖,还有猴三穿老鼠衣从洞里倒退着爬出来的肮脏样子,我心情特别沮丧。
老头儿脸上没那种讥诮表情了,他凝重地盯着我,似乎想再确认一下我说的是否属实,然后摇了下头,长叹一声,一瘸一拐地出了院子。
我盯着他瘦弱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蹲下来把撒掉的纸捡了起来。
后面的几张纸是说建文帝的最终去向。
当年南京金川门失守,建文帝准备自杀以谢国人。翰林院编修程济说,不如出走流亡,图东山再起。少监王钺跪地提醒,高皇帝(也就是朱元璋)升天之前,留有一宝盒,并交代,如有大难,可以打开。
众人一起赶到奉先殿左侧,打开这个盒子,但见里面有度牒三张,分明写着“应文”、“应能”、“应贤”,里面还有袈裟、僧帽、僧鞋、剃刀。
第一张“应文”度牒上写道:应文从鬼门出,其余人等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于神乐观西房会合。
总之这皇帝是跑了,随行的还有二十一人,第一站来到吴江县的史彬家,在那里短暂停留,补充了给养,又继续风餐露宿,向南方逃亡。
至于最终去向,纸上不厌其烦地列了种种说法:。电子书下载
一是北京西山说,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和郑晓《吾学篇》都持此论;
二是江苏吴县,《文汇报》记者徐作生先生上世纪八十年代曾亲自考察过,发现大量的遗迹和遗物;
三是四川望京寺,原来叫佛罗寺,建文帝藏在这里后,常向着京城的方向暗自哭泣,因此更名;
四是武昌洪山,近几年有让姓人自称是文帝后人,并献出《让氏家谱》为证。
但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好像是为了显示自己聪明,把这几个说法一一给驳斥了,认为这不过是那些跟随者放出的烟幕弹,以扰乱朱棣视线,叫他的锦衣卫逮不着,还有的纯粹是后人附会。
最后他以充分的证据提到了我所在的这个清溪村。
除此外,还有一条奇怪的粗体引文:建文逊国为僧,云游四海。西游重庆,东到天台,转入祥符,侨居西粤,中间结庵于白龙,题诗于罗永,两入荆楚之乡,三幸史彬之地。
“史彬”下面,画了几条红线。
后面又有一条提到“史彬”。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二月,建文帝东行。十月,在旅店遇到史彬,史彬关切地问起他饮食起居,建文帝说:近来强饭,精爽倍常。史彬抱着皇帝的脚痛哭流涕。当时史彬已经是明成祖朱棣的红人,哭完建文帝问他: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史彬回答:皇上请便,臣自有办法。夜间史彬自缢于驿站。
这段有条手写批语:有祖如此,夫有何憾?
我猜这也许是史队长阅读时情不自禁顺笔写下的,史彬是他六百年前的祖先?姓史的多着呢,这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读完后我一抬头,发现吴小冉不知何时来了。
“魂不守舍的,看什么啊?”
我递给她,她一目十行地翻了翻,就放在一旁了,“没兴趣。”
“你爷爷说我们现在挖的可能是建文帝的坟。”
“是吗?”
“像是在找什么宝贝。”
“哦。”吴小冉心神不宁。
“怎么啦?”
“我又碰到你说的那个吴飞了。”
“在哪里?”我跳起来。
“山上,我在那里练功。”
“没怎么你吧,这浑蛋?”
“看了我一眼,然后拿着个小望远镜往你们挖掘的地方看。”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清楚。你得让你们史队长小心点。”
“小冉,”我想了想,“咱们过几天就走吧,去哪儿都行,我跟着你走。我不打算要什么钱了,这地方不对劲,我老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我爷爷呢?”
“可以带他一起走啊。我给你说,他这是正宗的老年痴呆症,换个环境也许就不治而愈了。”
“他不会同意的。”
“那就叫他留这儿,十几斤的刀都舞得动,两年三年的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