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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和镇上的一个小伙子结伴,沿着山体东北部的一条小路向山上搜寻。拐过一个山路口,我们远远看见高处的某个山洞里亮着火光,便立刻加快了脚步往那山洞赶去。同行的小伙子比我年轻,脚程也快,所以他抢在了我的前面,把我拉下能有几十米远吧。快接近山洞的时候,我听到洞里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当下就知道这地儿是没错了。而这时前头那个小伙子已经赶到了洞口,忽然我听到他大喊了一声:‘怪物!’”
“他看见了那个胎儿?”
“对——他的声音打着颤,该是害怕极了。我听见他的喊声便停了脚步,抬头往山洞口仰望。却见一个人影蓦地从山洞里抢出来,几乎和那小伙子扑了个满怀。当那两人分开之后,小伙子便软软地瘫倒在洞口。”
“是楚汉山对他下了杀手吧?”
吴警长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一看情况不妙,连忙加快步伐往洞口赶去。等我到了洞口,只见那小伙子心口出一片血红,已然没了气息。我顾不上安置他的尸体,赶紧又冲进了洞内,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幅恐怖的画面……”
因为老头先前说过他去晚了,没看到那怪物,所以我便推断道:“你说的是……杜雨虹的尸体?”
“是的。那场面太惨了……我一辈子,一辈子也忘不了。”说到这里,吴警长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他颤巍巍地摸出一根烟卷,夹在手指中间却忘了点燃。他的目光怔怔地看着某个虚空,眼中隐隐现出闪烁的泪光。
他这般失控的情绪显然不单是因为恐惧而起!我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心中一动,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你也喜欢杜雨虹?”
老头的情绪被我打断了。他抬头看着我,苦涩一笑。
“那你和杜雨虹之间……”
我欲言又止,但对方已然明白我想问什么。他摇摇头道:“我和杜雨虹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默默地仰慕她,却从来不敢叫她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她干什么?我根本就配不上她。只要能远远地看到她,我就很满足了。”
我确信那是老头心底的肺腑之言,虽然时光已逝去逾二十年,但他的语气中仍藏满了款款的情意。我暗自动容,并且想起了孟婆子说过的话。
“总之你们都是一样,为了别人宁可委屈自己。”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也相信了孟婆子的论断:吴警长虽然表面上对我厌恶鄙视,但实际心中却视我为知己。
一番感慨之后,我控制住翩翩思绪,把话题又引回到那个夜晚。
“你看到了杜雨虹的尸体,那种惨状,真是……真是……”我连说了两个“真是”,却无法描述下去。吴警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了良久才又说道:“当时杜雨虹早就没了气息,但她的眼睛却瞪得圆圆的,好像到死也不能瞑目。我完全傻了,头脑中一片空白。我记得自己就跪在那片血泊里,放声大哭。我的眼里只有杜雨虹的尸体,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哭声。除此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我默默一叹,又问:“后来呢?”
“后来……”吴警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从那悲怆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后来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觉得脖颈处凉飕飕,我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有把明晃晃的猎刀正架在我的脖子上。”
“是楚汉山?他还没逃走呢?”
“他本来已经走了,但又折了回来。我只顾痛哭,根本没有察觉他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直到被猎刀架住脖子,我才猛然惊醒。我的哭声止住了,但在我的身后却又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他抱着孩子回来了?”
吴警长道:“对。当时我下意识地要回头去看,忽听有人叫了声:‘别回头!’。我听出那是孟婆子的声音。进洞的时候我就看到她缩在角落里,但我根本没顾得上理她。而她这一声喊,却救了我的一条命。”
我猜测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回头看到了那个‘怪物’,那就性命不保了?”
“没错。我被孟婆子这一喊,就没敢回头。然后我又听见孟婆子用恳求的语气说道:‘他什么也没看见,你不要杀他。’压在我脖子上的猎刀便略松了一些,同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脑后呵斥道:‘把她脖子上的玉坠摘下来!’我打眼一看,在杜雨虹的脖子上果然挂了玉佩。我连忙伸手过去,将那玉坠摘下……”
我插话道:“那玉坠就是现在楚云带的那块吧?”
“就是那块。我当时就仔细看过那块玉坠,所以昨天在病房里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玉坠一面雕了只狗,另一面则是一个‘云’字。这一定是杜雨虹给她的宝宝准备的。这是本地的风俗,婴儿出生都会带上这样的玉坠。那个‘云’正是她给宝宝起的名字,这个字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用得上。”
我对此表示赞同:“确实如此。”
吴警长继续讲述:“楚汉山继续用刀架着我的脖子,命令我把那玉坠交给他。我不敢回头,只把手往后举过头顶。这时我已经明白:那人去而复返,正是为了要拿走这块玉坠。楚汉山拿到玉坠之后,又喝令我把头低下,自己则抱着孩子飞快地跑了。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直到孟婆子告诉我:那人已经走了。我才敢站起身来。”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已经讲完了,但我却觉得漏了点东西似的。
“楚汉山没有让你发誓什么的吗?”我问道。如果没有的话,这老头又为何要害怕那个诅咒?
吴警长摸出洋火,点燃了手里夹了好久的烟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在吐出烟雾的同时说道:“我发过誓,但不是在那天晚上——那是在二十天之后了。”
“二十天……”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是楚汉山杀死凌家女婴之后?”
吴警长点头道:“对。那天楚汉山闯进凌老爷的灵堂,被抓住之后关在警所的牢房里。我就是在那里发的誓。”
“这是怎么回事?”我真是不理解了。如果被猎刀架住脖子,那发誓是迫不得已。可那猎户已经白关在了牢房里,身为警察的吴春磊为什么还要对他发誓?
吴警长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楚汉山杀了凌老爷,这可是震动一方的大案子。那天抓到人以后,警所的所长立刻出马,亲自审问楚汉山。没想到楚汉山一言不发,审讯根本进行不下去。这拿不到口供,警所就无法向凌家、也无法向上峰交待。我们所长急了,先是动了刑,但楚汉山硬气得很,根本不吃这一套。一看来硬的不管用,所长只好来软的:给他卸了刑具,先好吃好喝招待了一番。末了对他说:‘兄弟。你手上落了三条人命,怎么也够本了吧?别为难大伙了,痛痛快快地交待清楚,我也一定体面地送你上路!’楚汉山听了这话,便道:‘要拿我的口供也不难,但我只和一个人说。’”
“哦?”我看着老头道,“那个人就是你吧?”
老头咧着嘴说:“没错。他正是点了我的将——我们所长连忙把我找来,特意嘱咐了几句,要我好生哄着那猎户,只管把口供拿到要紧。于是我就一个人进了那审讯室。楚汉山看到我之后,便要求我先发个誓,然后他再配合我录口供。”
我“嗯”了一声,然后又针对那最关键的情节问道:“那誓言是什么?”
“他要我起誓:一定要守住那天晚上的秘密。”
“那天晚上的秘密——指的就是那个剖腹而生的‘怪物’吧?”
“别的还能有啥?”
“可你并没有看到那个‘怪物’啊?你发这个誓有什么意义呢?”
“我听到同伴在临死前喊出了‘怪物’那两个字。所以我虽然不知道那秘密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我却知道那个秘密的存在。楚汉山要我发誓,有两层意思,第一是不能向孟婆子打听细节,第二是要我盯着孟婆子,我们俩要共同保守住那个秘密,决不能泄露出去。”
我点点头。没错,吴春磊那天到了现场,对那秘密虽然没有目睹,但终有耳闻。如果他口舌不紧,那孟婆子的压力可就大了。确实有必要让这老头也许下誓言。
“所以你就发誓了?就这么简单吗?”这事说到现在倒也没什么令人意外的地方,我只是不明白,这样一个誓言对老警察来说有那么恐怖吗?能令他在二十年之后仍然心有余悸?
吴警长看出了我的所想,他仰头默叹一声,道:“开始我也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便按对方所说发了誓。楚汉山倒也守信,接下来就配合我录了口供。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