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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长发掩面,看不出面目,一条血红的舌头半露在乱发之外,身上白衣湿淋淋的,将上头的血迹晕染开来,彷佛全身正在滴血。
“哇咧!,你舌头吐在外面,不累吗?”
非鱼将桃木剑比个招式。这鬼似乎不是很好应付,还是先保护自己和小惜为妙。
“我含冤而死,我不甘愿,我要以死去的样子向恶官讨回公道!”
“我妹妹为你念经,让你听闻道理,可以消消你的怨气,早日上西天。”
“这世上没有道理可言!我也不想上西天!”
那鬼怒吼一声,挥动血袖,顿时风沙扬起,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他奶奶的!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道理!”铁胆怒气冲冲地冲向前,两只大拳头舞得虎虎生风。“恶鬼还需跟他讲道理?!老子我揍他两拳,敦他趴到地上求爹爹,告爷爷的!”
“他奶奶的?!老子我?!”那鬼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是啊!老子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铁名胆,要是你再作怪下去,我就让你奶奶在坟墓里不得安宁。”
“铁……胆……”那鬼垂下袖子,阴风顿停。
“教你认识我是谁,我乃六十年前洪武年间,名震江湖,轰动武林,盗贼匪徒闻之丧胆的……咦?吓到了?!”
在晦暗的星光和烛火照映下,竞见那鬼在剧烈颤抖,白衣抖动,血影更加阴森,所有的凶恶气势顿时消失。
“啊!”那鬼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赏你一拳!”铁胆立刻追上。
“不要!不要!”那鬼狂奔惊叫。
“不要也得要!”铁胆大手一抓,扯住那只鬼的袖子,随即挥出一拳。
“大丈夫不打老婆!”
“咦?”
“打老婆的是猪……疼老婆的才是铁汉子……”那鬼颤声道。
“啊?!”铁胆的右手停在空中,再也打不下去。
“呜呜……”那鬼竟然掩面低泣起来,是女人的声音。
铁胆亦是僵住身形,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哥哥,快抓鬼啊!”非鱼急道。
“不……她……”铁胆望着那只鬼,眼眶红了,声音也颤抖了,“她说……疼老婆的是铁汉子,如果我……我打老婆,我就是猪!”
“难道她是……”非鱼和小惜同时惊呼。
“阿缎啊!我的亲亲阿缎啊!”铁胆放声大哭。
“不是!我不是!”那鬼也是嚎啕大哭,想要挣开铁胆。
“你是啊!这明明就是阿缎的声音……”铁胆眼泪狂喷,用力抓住阿缎,试图拨开她的乱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不要看!不要看!”
她的挣扎无法阻挡铁胆的动作,只见大手拨开,出现一张极其狰狞的鬼脸,横眉竖目,血肉模糊,眼睛充血,还吐着一条长长的舌头,不断滴着血水。
“你……你是阿缎?!”铁胆震骇地松开了手,这是他的漂亮老婆?!
“啊!”她立刻以双手遮脸,转头过去痛哭。
“是老嫂嫂?”小惜躲在非鱼怀里,心情由原先的惧怕转为惊讶,再转为悲悯与哀伤,心头酸楚,眼眶也湿了。
就她过去见鬼的经验,人乍变为鬼,多会心存迷惘,不知何所适从:一般好死病死者皆是如此了,那么老嫂嫂含冤而死,是否更加迷惑不甘,以致变成一个面貌丑陋的厉鬼呢?
她流下泪,双手合十,开始重新诵念莲华经:“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就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呜……”声声佛经,伴随着阿缎的呜咽哭声。
非鱼放下桃木剑,拿起他准备的莲华经,也跟着小惜一起诵念。
铁胆心情震荡,正无所适从,忽然听到了佛经,立刻跟着念佛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求求您帮帮阿缎啊,求求您呀!拜托您呀!”
“不!不要帮我,没用的……”阿缎掩面号哭,跪倒在地。
“阿缎,我一定要帮你!”铁胆也跪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我这两个结拜弟弟和妹妹很有法力,他们也在帮你,你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我不是阿缎,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不是!”
“你是!你就是阿缎!我自己的老婆还认不出来吗?”
“我变得这么丑、这么坏、这么凶,不再是你那个温柔美丽的阿缎了!”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是我的亲亲阿缎。”铁胆坚决地抱住她的身子,衣衫染上了她的血水,大声哭道:“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我说要疼你一辈子的,你变成这个样子,叫我好心疼,好心疼哪!”
“呜……阿胆……”阿缎被铁胆结结实实地抱住,再也忍不住,认了夫君,伏在他肩头哭泣。
“阿缎啊阿缎,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我……”阿缎只是拼命痛哭。
非鱼和小惜继续诵念佛经,黑夜静寂,烛火慢慢燃烧殆尽,唯这对苦命夫妻的哭声连绵不绝,像是诉尽人间无穷的悲苦。
“……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越苦海,南无大悲观世音……”
阿缎忽然听清楚了。“观音?能救世间苦?”
非鱼大声地道:“老嫂嫂,请念观世音菩萨的圣名。”
“是啊,阿缎。”铁胆急急劝道:“跟着我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还有法力无边的孝女娘娘,还有天上的太上老君,呃,还有地藏菩萨、蚊子菩萨……兄弟,赶快!还有什么菩萨?!统统叫他们过来帮忙!”
“是文殊菩萨啦。”非鱼不得不纠正铁胆的错误。
“老哥哥,老嫂嫂,你们静下心,念观世音菩萨就可以了。”
小惜柔声劝慰,走到阿缎身前,也跪了下来,握住她冰冷流血的手。
灵魂感应,人与鬼之间有了实体接触,阿缎感受到那双小手的温暖。
“呜……观世音菩萨……”她哽咽念了出来。
说也奇怪,她一说出这五个字,长长的舌头就缩回一点。铁胆见了欣喜若狂,“阿缎,我帮你念,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
“阿胆,没用的……”阿缎低头掩住她的长舌。
“老嫂嫂,可以的。”小惜轻抚她身上流血的地方,每碰到一处伤口,心头就为她拧了一下,不觉流下眼泪道:“小惜不知道你吃了什么苦,可小惜知道,老哥哥很想你,他本来一心要去地府找你,后来又猜你可能还在人间,他也不想投胎转世了,他就是要找到你。”
“不要找我……我……呜呜,我没脸见阿胆啊!”
“老嫂嫂的苦,小惜好难受,可是你一个人受苦,没人可以诉说,是苦上加苦:小惜以前也是这样,在庵里被师姐欺负的时候,好伤心,好委屈,好孤单,没有人能帮我,这时我会跟菩萨祈祷,观世音菩萨千处祈求千处现,苦海常作度人舟,祂知道我的苦,也会知道老嫂嫂的苦,你求菩萨,祂一定会听到的。终有一天,祂会带我们脱离苦海。”
那软绵绵的声音娓娓诉说,不是大道理,而是深刻体验,说来格外真挚:加上她不断轻柔抚摸阿缎的伤口,小手过处,温软柔腻,彷佛以最好的伤药覆上了多年不灭的伤痕,正慢慢地发挥药效,收合伤口……
“观世音菩萨啊!”阿缎心头大恸,失声痛哭。
“阿缎!呜呜,别哭啊!有什么冤屈要告诉我啊!”铁胆紧紧抱住老婆,也陪她一起哭。
“阿胆,我对不起你,我没脸见你啊……”阿缎的怨苦被小惜揭开了,积压六十年的苦楚倾泄而出。“呜,你杀了那窝盗贼的头头,他们把我抓走,本来要拿来威胁你,结果……呜!他们说,他们杀了你,将你乱刀分尸,还拿你的剑给我看,我想自杀,他们不让我死,还……还占了……我的身体……”
“他奶奶的!”铁胆义愤坟膺,挥着拳头就要站起来找仇人。
“阿胆,他们都死了,找不到了!”阿缎抓着他的手,仍是哭泣诉说:“过了两天,官府捣破贼窟,为了虚报盗贼人数邀功,竟然把我当成贼人抓起来,不到这个县衙的大牢里,日日刑求逼供,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撕了衣服结成绳子上吊,一口气还没断,就被救下来;谁知又有钦差来查冤狱,县太爷害怕,叫人把我的『尸体』藏起来,他们没处可藏,干脆把我丢到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