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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陶陶还是当不了班长的。他的主课成绩总在60分上下,而且抽烟,打架,老挨宋小豆的骂。宋小豆提了班长的标准,却提不出人选,还是就让朱朱当上了。朱朱激动得满面通红,就职演说语无伦次。她一会儿感谢老师同学,一会儿又感谢父母、校长……宋小豆皱皱眉头,用英语咕哝了一句什么,一挥手,就把朱朱赶了下去。宋小豆说,当班长又不是领奥斯卡,做什么秀?
朱朱哭了,抽抽搭搭一直到下课。朱朱哭起来最好看,娇媚得很。我一边劝朱朱,一边叫陶陶,还不来献献殷勤啊?陶陶穿着陆战靴,橐橐橐地走过来,在朱朱的脑袋上拍了拍,他那么高大,朱朱那么娇小,他拍她的时候显得很自然,自然得让我没有一点儿妒意。我只是想,这家伙要是拍的是宋小豆呢?我自己也觉得很好笑,陶陶敢去拍宋小豆!
但是朱朱把头使劲一摆,说,少拍我!
陶陶倒不尴尬,紧跟着再拍两下,说,拍了又怎么样?
朱朱很不情愿地笑起来,她说,风子,你有苦头要吃的。大家都笑了。那时候的陶陶,是真有一股憨气和豪气的。我说,要是宋小豆也骂了我呢?陶陶四下看看,很壮烈地说,我就呸她一口!我知道他是没有这个胆量的,可还是有说不出的欢喜来。因为我就像朱朱说的,是天生的蠢蛋。
第四章 深浅(五)
我倒是真的不相信陶陶会怕包京生。包京生算什么东西。
我亲眼见过陶陶和体育老师打架。体育老师是从昆明军区体工队退役的举重队员,矮得跟铁塔似的,小眼睛里全是焦躁和狠辣。同学们不守纪律,他就惩罚大家围着操场跑上二十、三十圈,或者做两百个仰卧起坐。终于有一回陶陶带头起哄,老师劈脸扇了他一耳光,大骂:老子早就晓得你有这一天!
陶陶也不答话,一拳就把老师打得趴在了地上。地上有一凼污水,老师倒在污水中,就像一头死猪栽在粪坑里。那一拳也是打在脸上,老师真是措手不及。为了这一拳,陶陶苦练了整整一个月。陶陶对我说,看见了吧,谁比谁狠?妈的×。
在学校对陶陶作出处理之前,陶陶已经同体育老师达成了和解:他在三天内付给老师两千元作为赔偿,而老师则改了口,向蒋副校长说明是自己一不留神滑倒的。我问陶陶,那两千元从哪里来呢?陶陶说,我爸爸会给我的。陶陶的爸爸是南河坝辖区工商所的副所长,没有多少钱,但从来都不缺钱。他爸爸有一句名言,经常在饭桌上说给老婆和儿子听,“要善于把别人的钱当作自己的钱。”说说而已,并没有教育陶陶的意思,但陶陶记住了,还经常讲给我听。他说,受益匪浅,真他妈的受益匪浅啊。
受益匪浅这个词是我教给陶陶的,不然他怎么会说呢。麦麦德在漫长的,也可能是永远的旅行中,常常和别人比武过招,他赢了,就说你给了我面子;输了呢,就说受益匪浅。陶陶用它来比喻他爸爸给他的教诲,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一回他想试试自筹资金,就开口向阿利借。阿利有些发傻,说回去问问爸爸。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阿利就把钱带来了,装在一个很正规的红包里,外边印着烫金的“恭喜发财”。数目不是两千,而是两千加五百。阿利还给了陶陶一个手机号码,说爸爸要和他谈几句话。陶陶当着我的面,就用学校的IC电话拨了过去。电话通了,他只说了句“叔叔您好,我是陶陶”,就没有再吭声。他一直都在听,我、阿利都没有说话,其实只有一分钟,在我的记忆里,就像过了长长的几小时。陶陶挂了机,对他们笑了笑,笑得很勉强。过了一会儿,说起中午去吃烧烤的事,他脸上的表情才自然起来了。
我问阿利,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利说,生意人。阿利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温文而雅的生意人。
我现在给你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们那时对阿利多么无知啊,他只是一个有钱人的儿子,一个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肉。对我来说,他也仅仅是一个需要照料的小家伙。可怜的他到底是谁呢?谁这样去想过呢。
第三部分
第五章 瘸子的作文(一)
包京生常常说自己是西藏人、拉萨人、北方人、北京人,而且常常用粗鲁和大大咧咧做出更合适的证明。可是我觉得他狗屁都不是,他是哪儿的人?他现在是我们这座城市的人。陶陶找他的小兄弟打听过了,包京生哪是什么随父母内调,他是因为顽劣成性被父母赶出来的。也许是他捅了别人,或者抢劫了别人,他被拉萨的一所中学反复开除了好几次。反复开除,我想起我曾经在换季的时候反复感冒过,没日没夜地头痛发烧,鼻涕口水乱来,真是他妈的可怕啊。包家的父母没有办法,就把他扔到这儿来了。扔给他在这儿的舅舅和舅妈代管
。舅舅、舅妈的单位倒死不活,老包就给了他们一笔钱,当然严格地说是两笔钱,一笔是包京生的代管费,一笔是转学费。但因为包京生是被开除的,他其实无学可转,应该是重新入学。他的舅舅就把他塞到泡中来了。理由很简单,像泡中这样的破地方,塞了钱就可以进来,只要你讲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至于包京生的祖籍到底在哪儿,那就只有天晓得了。不过他那一口卷舌音很像一回事,卷得就跟炒卷了的回锅肉一样,他操!
我还很快发现,包京生的粗鲁是有分寸的。他上宋小豆的课绝对服从,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睁大眼睛跟着宋小豆,就跟豆子一样地转。我知道这是很费劲的,甚至是很痛苦的,因为宋小豆会不停地在走动,跟着她转几分钟你就会头昏眼花。可怜的包京生,他居然舍得去吃这个苦。当然,上别的课时,包京生就拼命捣蛋,撒野,就像要把宋小豆强加给他的谦卑、委屈,都像泼污水一样泼出去。
麦麦德有一回在湖边同一个龇牙咧嘴、面如锅底的强盗斗了一天一夜,天亮的时候才把他一刀劈死在水中。湖水把强盗的脸洗干净以后,麦麦德才发现他原来长得是那么清秀俊美,甚至就像一个纯洁的圣童。麦麦德无话可说,对着死去的对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麦麦德这一回什么格言也没有,也可能是那一页的画面太拥挤了吧,麦麦德惊讶的神情、强盗貌若美女的姿容,已经容不下任何废话了。
包京生当然够不上这个强盗的分量。他要是够得上,那高二·一班谁又能够得上麦麦德呢?但是我们都看出来,这个河马般巨大的家伙确实是披着两张人皮的人。
他在宋小豆的课上,装扮成一个乖孩子,但在更多的场合,又唯恐人家不把他看做坏家伙。他曾经给一个陶陶的小兄弟放风,陶陶敢打老师,我也敢打。
那小兄弟就笑,说,你别吓唬我。泡桐树中学有几个陶陶?
包京生也不生气,只说,等着吧。
包京生的话,就跟笑话一样迅速传到了我们耳朵里。阿利说,哼,他不敢。我说,他敢。但是陶陶沉默着,不说话。我第一次发现陶陶的沉默是忧郁的,阴沉的。
有一回上化学实验课,包京生把烧杯伸进裤裆撒了半杯尿,恭恭敬敬地端给了老师。包京生说,老师老师,我一不留神,就合成了这种液体,请老师您给我测测化学成分吧。化学老师是个老实人,就拿了试纸在杯子里反复地测,连鼻子尖都差点伸进尿里了。同学们哄堂大笑,他却是莫名其妙。
上语文课的时候,包京生却拿了化学课本,指着“氕、氘、氚”三个字请老师认。语文老师是任主任的侄子,我们叫他小任,就是小人的意思,谁晓得他是不是姓任呢。小任刚从西南师大中文系出来,又矮又瘦,肝火很旺,那三个字涨得他满脸通红,还是认不得。抬了头,看见包京生正像小女孩一样,掩了口吃吃地笑。小任知道是学生在耍他,气得劈脸就把课本扇过去。包京生似乎等的就是这一下,他不还手,他骂,我操你妈,操你奶奶,操你姐,操你老师打学生!
小任大怒,当胸再给了一拳。这一拳却被包京生抓在了手里,他顺势揪住小任的领子,用力一推抵到黑板,再是一拖,一直拖到教室的底墙。包京生不停地嚷着,我操你妈操你奶奶操你姐,操你老师打学生!他反反复复地把小任在教室里推过去拖过来。小任的眼镜滑到了鼻尖,脸色煞白,继而发青,大颗的汗珠从额头、鼻子、眼睛,从各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