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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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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头一见,身边之人风神倜傥,眉眼间更是笑意盈盈,他道:“公子手中之玉莫不是——”

“是什么?”她故作惊奇。

“稀世美玉。”

她摇头笑起来:“公子真会说笑,你见谁会将稀世美玉当街招摇摆弄,那不是同瓜菜一般丢了身价?”

那位公子愣了愣,显然迷惑间也以为自己眼神不济,看错了。他见江庾又要走,忙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萍水相逢,无须——”

“公子很像在下认识的一位朋友。”

她警觉地打量了那位公子一番,不由也生出些模糊的印象来。他——是庾州人氏?

三十

江庾垂眸思忖片刻,莞尔应道:“公子差矣,你我素昧平生,何来相识之说?告辞!”说完,鞭马逍遥而去。

并非她的身份不可明白于世,而是时机未到。江庾——这个显赫的江家二公子的身份,她也不可能永远当下去。因此无论何种身份,对于她来说,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可拘系。当下的焦点,全在江声楼上,尤其此时,多的是静观其变,以图渔翁得利的人,因此一旦突生波澜,则必生祸事。正如前几个月岌岌可危的聂家,那时若不是她及时从德记钱庄调出四千两银子,聂家楼想必早已成为他人的囊中物。而今,她的处境却比聂家更举步维艰。

思绪涌起,她不由又担心起聂濯玉来。濯玉虽说是天资聪颖,可生意场上诡谲多变,他初涉足其中,只怕一时应付不得周全。转而她又想到,她自己不也是从不周全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想要真正地成就大事,面对坎坷,能靠的唯有自己而已。当下江声楼深陷泥潭之中难以前行,尽管表面熙熙攘攘,内里已被蛀得千疮百孔;这次苦主围攻,正是竭力要将这张虚伪而光鲜的皮囊撕开扯下。那么她该如何做?殚精竭虑,食寝不安?还是低声下气,妥协退让,以度过困境?不,这场戏偏要闹得不可收场才好!

江庾怀着这样的心思,照例每日去江声楼,照例万事不管,偶尔读书写字,对窗吟咏一番。燕翁那里派了人日日察看她的动静,却见她如此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心里愈加摸不清她的路数。他那名叫官仲成的大徒弟近前来道:“我看他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这才装作平静如常。”

燕翁紧锁眉头,幽幽开口:“这个江庾,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未见得。他自入主江声楼两年多,除了在外做了几笔大生意,在楼里却连个插脚的空儿都没找着。哼,这个地方,外面姓的是‘江’,里面刻着的可是‘燕’!”

燕翁不耐听那一番骄躁的言辞,摇头叹气道:“这或许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如果当初换是大公子的脾性,势必是先下手为强,将我等除之而后快。但实际上楼里楼外早已铁桶一样,他强硬也撑不过几日,最终只能落得下风;这江庾却不一样,除了要安插许君胄一人进来做些杂事之外,对我等所为视而不见,任意放纵。试问能有此心胸者又有几人?”

官仲成不以为然道:“他哪里能同大公子相比?行事藏头露尾,说话不着边际,竟跟女子一般!”说完,他又道:“师父您说该怎么办?外面的那些人闹了这么多天,不能任他们这样胡来下去;还有江庾,他不让师父你管,师父你就怕了,不再管了?”

燕翁嘲讽地“哼”了一声:“小子见识!越是乱,越要稳住。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输了。”说完,他沉默片刻,示意官仲成附耳过来。他仔细交代了几句,官仲成听罢极是不满,忿忿地走出门去。

在苦主们多日的搅扰下,江声楼生意渐是萧条。然而楼内如被打了闷棍,从不见人出来处置。于是街头巷尾的孩童的嘴里又多哼来一支小调:“上啾下唧,洞里老鼠;缩头缩爪,江中乌龟……”如此云云。元哥听了这小调儿,笑罢啐道:“报应!”傅阳秋则照例走上琼香阁的二楼去,先四下扫了一遍,这才百无聊赖地进到雅间去。

元哥觑见傅阳秋神色有异,心中暗笑,而后故意道:“好生奇怪,为何聂公子好几日都没来?公子,要不要向小二打听一下?”

傅阳秋瞪了他一眼,道:“且喝你的茶。”

元哥撇撇嘴,不再纠缠此事,转而将话题扯到江声楼上来:“公子,你看这江声楼还能撑过几日?”他见傅阳秋只顾凝神望向窗外,又道:“这江庾真是好耐性——”

傅阳秋这时摇摇头,端起茶碗来浅啜一口,方开口道:“看来这江声楼是内外交困啊。”元哥自是不解,继续听他言道:“外面的事显而易见,若要解围,倒也不难,且放下不说;这内里的事,才是真的难事。”

“难不成楼里也有江庾的仇家?”

“或可作此说。他可不缺仇人,比如公子我。”

元哥听到这句,油然而生一腔怒火,破口道:“这厮狠毒,公子不过赢了他一笔生意,他就怀恨在心,实在小人嘴脸!”

傅阳秋冷哼一声,暗自叹道:“若只为这些,我倒不须恨他了。”那笔货物价值过万,至今杳无踪迹,他又赔付上万货款,确实损失惨重。可他在京城行商数年,积攒颇丰,经此祸事,根基却是未动分毫的。他之所以一怒之下,举家迁去庾州,其中隐情他至今尚不愿提起。

元哥见傅阳秋紧锁眉头,忽生煞气,以为自己多话,触怒公子,忙道:“公子您继续说,我闭嘴。”

傅阳秋也觉自己失态,甫定心绪,说道:“一来,据我所知,这楼里的大掌柜,人称燕翁,是江家祖业的元老,德高望重,江声楼就是他多年苦心经营所在。之前江行、江擎父子掌管,那是江家嫡系,名正言顺。而江庾则不同,江家二老爷江藏为人行事疯癫放诞,他说江庾是他的儿子,这话只有三分可信。江庾身份存疑,年纪又轻,忽然就接管了江声楼,你说燕翁会那般驯服,听他调遣吗?”

元哥坚决地摇摇头。

“二来,江大老爷江行顾念兄弟情谊,将江声楼一举托付。真心诚意,自不必说。然而江擎就不同,本性刚直自负,平生又顺风顺水,未遇风浪。而江庾一旦出现,硬生生分去了将近一半的家产不说,凡事江行又多偏护,任是谁也忍不下这口气去。我看,江庾在江声楼内尚未站稳脚跟,燕翁又作壁上观,他处境危矣。若然江声楼倒掉,一概责任全须他来承担,而他人则可坐收渔翁之利。”

“嘿嘿,这下有好戏看喽!”元哥这时方才明白为何公子到了京城,只顾喝茶闲逛,却原来是以伺机而动,以逸待劳之法,着实高妙。

“好戏,确实要看一看的。”傅阳秋一字一顿说道。

看戏的人饶有兴致,戏中人则首鼠两端,迷惑其中。

七月将尽,秋声四起。江庾孤立窗前,望向江面。白日的晴光照进眼底,只觉是双大手将天地间的遮挡都抹去了,天宇明净,江面空阔,只余黄叶枯草随湍流盘旋其中,萧索况味,一时萦绕心头。她垂眸微笑,如果数年前的她当真举身奔赴了这滔滔洪流,恐怕今日,困骨荒冢,鸦啼为伴,纵然她有再多的怨恨,再多的不甘,天地间又有谁知?而今她脱身聂家,入主江家,不管未来情势如何,她都当多谢他——她的师父,她的义父。她不曾口头这样叫他,但已镌刻心中。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转身来,见一人慌张进来,气喘吁吁道:“公子,不好,他们冲进来砸了前厅!”

江庾顿时一拳砸在案上,片刻后问道:“燕翁在哪儿?”

那人听她问来,支吾半天才道:“燕翁身体不适,已回府去了。”

“老狐狸!”江庾早料到他会如此,可这件事当初是她自己硬揽在身上,也怪不得人家不闻不问。她当即道:“前厅任他们砸,后堂以及一苇阁和舒啸轩等处一定要严守。等他们砸完了,立刻歇业关张。楼里的人该回去的回去,在家安稳呆上几天。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自会派人告知。还有,这月工钱一文不少,叫大家不用担心。”

那人瞪着眼睛,面露轻蔑道:“哼,公子也忒没胆气!如此退避忍让,只能助长他们的气焰。若是燕翁在——”

江庾似笑非笑道:“好吧,我就走一遭,去请一请他老人家好了!”

那人听了这话,一丝诡笑浮在面上,称心如意地去了。

江庾言出必行,当即出门向朝安坊去。她尚未行到,楼里的风声就已传到燕府门中。燕翁听罢,不发一言,他身边的几个徒弟则得意志满得很,纷纷要羞辱江庾一番,皆被燕翁喝退。

沏一壶竹海玉针,摆一局黑白阵势。踞在半空的八宝重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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