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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真羡慕二哥。”谢季浪摇手,盯着时转运,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当初爷爷怎么就那么偏心,把这么一个贴心的人儿给了二哥,也不见得有我的分,真是不公平呐……”
“不公平什么?”
正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身后传来问话声。谢季浪暗叫糟糕,回头,见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庞,后悔自己一个劲地只知道说话,错过了偷跑的大好时机。
“二哥,这么快就谈完了?”满脸堆笑,他企图蒙混过关。
“不够快,但是足够发现你准备偷跑的企图。”谢仲涛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一旁的时转运身上。
“我看,我还是先走好了。”谢季浪缩了缩脖子,怎么都觉得气氛过于暧昧,自己站在这里,有那么一点碍眼。
“记住,回书房,将今日酒庄送来的账目全部核算一遍。”眼角余光瞄到谢季浪已经退后的脚步,谢仲涛开口,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我会亲自抽查。”
谢季浪的嘴角垮了下来,可怜又不敢反抗,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向书房走去。
“要是我真的问你,你会照季浪的话回答吗?”目睹谢季浪离开,谢仲涛出其不意地开口。
原来,他都听见了呀……时转运抬眼看他,轻轻说道:“不会。”
听到她的回答,谢季浪的脸上露出笑意,“为什么?”
“因为,三少爷这类的借口已经太多,二少爷早已不相信了。”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会觉得好紧张,差一点,就要语无伦次。
这一点,是实话,但为什么,对她这样的答复,他觉得不甚满意?
转身,沿回廊前行,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时转运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自她十二岁开始,他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白驹过隙,一转眼,便是六年,眼看着她,由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女孩,长成为一个善于描摹的大姑娘……
“今岁进贡事宜,由奉德公主持。我想要送他一件礼物,你觉得什么才为妥当?”定了定神,暂时收起飘游的心神,谢仲涛开口。
不多时,身后便传来时转运的声音:“奴婢选上等鸡血石制成一枚印章,献呈奉德公,二少爷看可好?”
“很好。”谢仲涛点头,“就照你说的办,打磨刻制须得精细,当要记得。”
“奴婢知道。”
“对了。”转了个弯,谢仲涛似乎想起什么,“明日起,你就搬到我房中来吧。”
时转运表情一僵,不自觉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口气淡淡如风,脚下步履未停,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一个。似乎他所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用不着过多考虑和斟酌。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止,察觉时转运并没有跟上来,谢仲涛转身,看到的,是她苍白如雪的脸色。
“有什么问题?”刻意漠视她的感受,他开口,明知故问。
“二少爷,你说的,可是当真?”努力想要平复自己震惊的心情,时转运喃喃地问他。
“这件事,我已经向你提过了,不是吗?”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反而在提醒她,仿佛忘记了的,是她时转运,而非他谢仲涛。
他是提过了,但是关键在于,她并没有应允呀……
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谢仲涛上前一步,托起她的下巴,逼她的眼睛,与他对视,“转运,我告诉过你的,一个好的婢子,要对主子惟命是从,你都忘了吗?”
下巴被他托住,头向上仰起,像极了十二岁那年,才入府,与他的第一次相见,他也是这般对她。
不愿看他,飘移的目光定格在了回廊外的纷飞的雪花。谢府的大门,在远处若隐若现,思绪有些恍惚,想起了当年也是漫天雪花中,她被卖身入府,这扇豪华的红漆朱门,隔绝了她与亲人的一切联系。
“转运?”谢仲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触目所及,是飘落的雪花。不懂她因何而闪神,也不满意她漠视自己的存在,他开口唤她,她却置若罔闻。
“放了我吧……”良久之后,才听见她疲惫至极的呢喃,缥缈得很,他却听得很真切。
“你说什么?”谢仲涛按住她的肩膀,打了个转,自己挡在她身前,彻底阻隔了她的视线,“你说要我放了你?”是不是自己听错,否则,时转运,怎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二少爷,你放了我,放了我吧……”她一个劲地说,只是音调一声比一声高。
没有见过这么反常的时转运,最初的惊讶过后,谢仲涛迅速恢复如常,“若是我没有记错,转运,当初,谢府已经将你的终身买断。”
残忍而不留情面的话语,狠狠刺向她的心脏。她用尽力气挥手,狠狠挣脱开谢仲涛的钳制,手中的披风飘然落地。
“当初谢府买下我,如今,我自己赎回我自己。”没有人会想到她,没有人为她出头,那么,她靠自己还不成吗?
“赎?转运,你当谢府是勾栏妓院吗?”似乎已经对她的无理取闹很不耐烦,谢仲涛沉下脸,“谢府每一个下人,都是签下了契约的,除非主子同意,否则哪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时转运是签了卖身契,以三十两市银,卖入谢府终身为婢。”
“三十两,三十两……”时转运不住后退,双手在身侧紧捏成拳,“这些年,我临摹字画,仿制古玩,送与古意轩成交无数,难道还抵不过区区三十两吗?”
“你这可是在与我讨价还价?”谢仲涛盯着她,满脸风雨欲来。
虽被他冰冷的眼光摄住,时转运后背一阵发冷,但明白这是最后机会,她鼓起勇气请求:“二少爷就当奴婢在讨价还价好了,奴婢只是想——啊!”
话还没有说完,手腕已经被谢仲涛擒住,狠命一拽。她站立不稳,顿时匍匐在地。
“说得好。时转运,我今天就与你讨价还价一番。”谢仲涛蹲下身子,凑近她的脸庞,如是说道。言罢,毫不理会她狼狈的模样,突然起身,拉着她快步向前走。
时转运无法站起,只能半拖半走地任由谢仲涛拉拽着前行。
一路下来,仆役丫环纷纷躲闪,不敢招惹满面怒容的谢仲涛,对一向颇受器重的时转运忽然遭受这样的待遇,私下张望,揣测臆度。
手肘和膝盖不断与地面撞击,生疼得厉害,时转运咬牙,倔强得不发一语。
“砰!”
房门被一脚踢开,随后,她被狠狠地丢进去,重重跌坐在地面。
“抬起头,好好看看,还认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当然认得。
从服侍谢仲涛的第二日起,她便在此学字、学画;学临摹之法,学雕刻之术;学陶器仿制,学纸张做旧……
“你一手绝活从何而来?”谢仲涛手扫过桌面,挥落砚台,“你口口声声付出了许多,你付出的资本是什么?是谢家对你的栽培!”
砚台在她面前被打碎,飞起的碎片四溅,眼角有火辣辣的疼痛。
“你要讨价还价,欠谢府的,你还得清吗?”她要算账,不是吗?他就与她一一算来,算个清楚,算个明白。
她还不清了,原来她欠谢府的,并不是三十两银子那么简单。
心,在逐渐冷却,空洞洞的,麻木不堪。
眼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下,一滴、两滴……落在手背上,殷红殷红的,灼痛了她的肌肤。
见她仍是低头,半天没有动静。不知道为什么,谢仲涛突然开始烦躁起来,背负双手踱到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她。
时转运慢慢抬头,仰望的视线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谢仲涛。
她眼角划了一道好长的血口,血珠不断向外渗透,沿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
是自己伤了她,但也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咎由自取。斩断心中仅有的愧疚,他伸手拉起地上的她,探手想要抹去她眼角的血迹。
见他朝自己伸出手了,时转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转运——”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有逃离的机会,谢仲涛为她擦去血迹,放柔了声音,“待在谢府有什么不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以尽施才华,享尽荣华富贵;出了府去,举目无亲,颠沛流离,你怎堪忍受?”
他的语气关切周到,似乎处处在为她设想,仿佛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不让她吃苦受累。
“奴婢不出府了。”放弃了抵抗,她顺从地应声,附和他的话,但心中,仍有小小的奢望,做着最后的挣扎,“奴婢今后会安分守己,但求二少爷不要再逼奴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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