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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没有意见的,对不对?”对她无法置信的模样视而不见,下一刻,他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一个好的婢子,要对主子惟命是从,当初你进府,康总管没有对你提及吗?”
眼前,是他嘲弄得近乎陌生的表情。她张嘴想要反驳,可惜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怎么也没有办法出声。
不怪她呀,如果可以选择,她何尝愿意被卖身为奴,何尝愿意被强迫定下将来,毫无选择的余地?
室外寒梅绽放,幽香浮动。
坐在窗前软椅上的老者挥挥手,斥退身边的康总管,缓缓开口问身边的人:“你说什么?”
“爷爷——”谢仲涛立在谢昭身后,高高的椅背挡住了谢昭的身形,只能看见他的一头银发,“我说,我要时转运。”
“转运丫头,不是本来就在伺候你吗?”谢昭本来半闭的眼睛忽然睁开,注视窗外怒放的梅花,语气有些无关紧要。
“我想将转运收房。”谢仲涛的表情似笑非笑,“爷爷,您应该不会反对吧?”
在他意料之中,一直背对他的谢昭终于转过身,眉头紧皱,目光锁定他,“你要纳时转运为妾?”
“我说要收她,但是没有说过要纳她为妾。”谢仲涛摇头,顺手拿起台架上的一对垂耳花瓶玩赏。
蛇头拐杖点地,谢昭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谢仲涛面前,语气异常严肃:“那你的意思,是要娶她为妻了?”
“我也没有这个意思。”谢仲涛将花瓶捧到自己的眼前,透过瓶耳,看见的,是谢昭紧绷的面容,满脸风雨欲来。
“仲涛——”
仲涛要时转运,纳她为妾他已有微辞,娶她为妻他更是不许。大户之家,婚配讲究门当户对。虽说时转运是他刻意留在仲涛身边,但她的出身——幸而二者皆不是,谢昭松了一口气,但又搞不清他这个出色的孙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要时转运。”半晌之后,谢仲涛才放下手中的花瓶,“收了她,要她跟在身边,但无名无分。”
“你要如此对待转运丫头?”谢昭盯着谢仲涛,微微叹息,“你对她无情无爱,却硬要牵强,又是何必?”
对于时转运,介意她卑微的出生,却欣赏她独具的蕙质兰心。要她与仲涛比翼齐飞固然不配,但要一介女流放弃名分而被束缚,确实于心不忍。
“爷爷这般说,可是在同情时转运?”谢仲涛不答反问,“既然同情她,当初就不应该买她入府;既然将她送给我作侍婢,生杀予夺大权,都在我手中,是生是死,全凭我决定。”
“仲涛!”对他阴沉的表情有几分在意,谢昭提高了声音,“为人之本,仁爱为先,当真注意才好。”那种阴鸷的表情出现在仲涛脸上实在过于鬼魅,令他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仁爱?”谢仲涛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爷爷,无商不奸呢!若是我们谢家仁爱经商,何来今日蓬勃繁盛之景?当年,你不也是……”
“你给我住口!”暴喝一声,谢昭举起蛇头拐,眼看要落在谢仲涛身上,却又改变了方向,扫向一边,打下那对双耳花瓶。
花瓶坠地,发出好大的声响,转眼之间,粉身碎骨。
“太老爷——”
门被推开,奔进来听见声响惊惶失措的康总管,在看见屋内对峙的祖孙两人之后,他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给我出去!”谢昭拿拐杖指着谢仲涛,额头青筋暴露,捂住胸口气喘吁吁。
“二少爷……”一边的康总管看看气得厉害的谢昭,又瞧瞧谢仲涛,小心翼翼地开口,“太老爷近日身子骨不好,二少爷,您看——”
听康总管如是说,谢仲涛看了谢昭一眼,无视他的震怒,跨过一地碎片,径直离去。走到门边,他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已经被扶到床榻坐定的谢昭——
“不管您答应与否,时转运,我是要定了。”称谓上还有尊敬,语气中却是坚决的断然。是与不是,要与不要,全凭他的意愿。
任谁,也无法左右。
第二章
“古意轩”隶属谢家,经营数百种古玩玉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惟一玄机在于,内中名器皆为仿制,却惟妙惟肖,逼真更胜原物。由此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平日间,店内掌柜伙计忙于招呼主顾,迎来送往,不得空闲。可是今日,却见得大忙人周掌柜置繁忙生意不顾,早早等候在古意轩前,伸长了脖颈张望。
往来进出之人忍不住好奇打量,不知究竟是何种重要之人即将光临古意轩,才劳驾周掌柜亲自出马接待。
远远地,一顶藏青四人布轿行来,不多时,停在古意轩前。
周掌柜脸上露出笑容,急忙上前,掀开布帘,开口道:“时姑娘——”
轿身倾斜,一只素手探出,把住轿沿。随后,一抹翠绿身影低首由轿内步出,抬起头,对周掌柜微微一笑,“周叔,近日可好?”
“托太老爷的福,拖二少爷的福,古意轩一切安好。”周掌柜连连应承。
“周叔烦心了。”
“时姑娘抬举了。”周掌柜侧身让出道路,“天气阴冷,时姑娘劳顿,还请到古意轩小坐片刻,饮上一杯热茶才好。”
“周叔客气了。”时转运笑了笑,抬眼望了望轿身后的两个大木箱。
周掌柜见状,使唤早已等候的伙计,吩咐将轿子后的两个大木箱抬进古意轩。
“时姑娘笔法日益精近,模仿古画难分真假。”周掌柜引时转运进古意轩,将她带至偏厅,奉上香茶,满口赞扬,“出自时姑娘手下的古画古词,供不应求,只要一上架,转瞬就无存货。”
“那是周叔经营有方,转运岂敢邀功?”时转运谦让,吩咐左右将木箱开启,接着从衣袖中拿出一页纸张,递与周掌柜,“这是此次送来的货品清单,还请周叔盘点。”
被开启的木箱分两层罗列,两箱四格,被一一置放在桌上,分为字画、玉器、陶瓷和雕刻陈列。
“妙,妙极了。”周掌柜目不暇接,良久才发出感慨,“时姑娘心灵手巧,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如此佳作尽出你手。”
“周叔缪赞。”时转运微微欠身,站起身来,“若是没有其他要事,转运就先告辞了。”
“时姑娘不再坐坐?”周掌柜随之起身,尽力挽留。
“不了。”时转运轻摇螓首,“一来古意轩生意繁忙,不好叨扰;二来,二少爷那边还有一些杂务未曾处理……”不提还罢,一想起谢仲涛,她又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挽留了。”察言观色,见时转运眉头轻蹙,眉宇间有懊恼的神色,自知不便再追问,周掌柜点点头,领时转运出了偏厅。
“还道什么‘一求百应’,我家公子只不过要个小小的剑穗,也有这般困难?”
才到大厅,就听见突兀的嘈杂声。时转运望过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敲打柜台,冲已经憋得满面通红的伙计不依不饶地叫喊,周围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顾客。
古意轩的伙计,百里挑一,个个巧舌如簧,如今被一个年纪小小的少年逼到如此处境,可见少年之厉害。
“怎么回事?”见眼前情形如同看猴戏,耽搁了生意,周掌柜有几分薄怒地问身边的伙计。
“那位小爷说是要给他家公子挑剑穗,折腾了半个时辰,没选上一个称心的,倒尽在找茬。”一旁的伙计苦着脸,一五一十地禀报。
听伙计如此说,时转运的目光直觉地落在站在距离柜台不远处的门柱边悠闲看热闹的男子身上。
“那就是故意捣乱的?”周掌柜皱起眉头,转过脸,征询时转运的意见,“时姑娘,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报官?”
时转运沉思一番,摇摇头,“不要把事情闹大。太老爷和二少爷最忌讳生意牵扯上官司,若是追究下来,恐要责罚古意轩众人。”
“那,时姑娘你看,该如何处理?”想她说得也有理,周掌柜有些为难,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少年无理取闹。
“我先去试试,若是不行,再报官不迟。”时转运想了想,开口道。
“喂,我说,干吗不说话?”少年猛拍柜台,“当小爷好欺负是不是?岂有此理,找你们当家的出来,我——”
他正说到兴头上,不料想肩膀被轻轻拍了拍。不耐烦地回头,才想指责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打搅自己的兴致,入眼的,却是一脸温和的笑意。
骂人的话在看到对方是一个姑娘家的时候统统咽回腹中,不情不愿地收了口,换了较为文雅的措辞:“你要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