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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小子,待会你就知道了。老子这样才舒服。”
冒辟疆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另一个角落,将少量的稻草摊平,也顾不得潮湿,便躺了下来。却毫无睡意,盯着黑暗出神。他突然很害怕死,锦衣卫常常偷偷把犯人杀掉。想到自己就要糊里糊涂地死去,再也见不到董小宛和苏元芳,他就觉得后悔不已,悔不该心存封侯的梦想。
太寂静了,任何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牢门外一点亮光伴着靴子声走过,他知道那是狱吏打着灯笼在巡夜。过了一会儿,他侧边的墙上有石头的叩击声,声音三长两短,很有节奏,他猜想那是隔壁犯人在寻求联络。他试着回应一次,他听到了极微弱的问候:“喂,新来的,你是谁?”
他知道这极弱的声音其实要大声叫喊才能传过去,他大声回答:“我是冒辟疆。”
隔壁立即传来一激动的声音:“我是吴次尾。”冒辟疆听得真切,振作起来。两人就隔着墙说了很多话。他这才知道许多复社公子都在这座牢中。当他知道方密之、郑超宗、侯朝宗并没在牢中时,便猜想他们可能已经逃脱。但也可能关在别的牢中。想到如今复社中人都落得如此下场,他倒认为当初不读书不结社还好一些。
天快亮时,他遭到了蚊群的袭击。仿佛空中全是蚊群一般,叮咬着他。甚至穿透了他的衣衫。他噼噼叭叭地抽打,有时一掌下去,便明显感到有几十只蚊子的尸体。
嗡挝挝… 嗡挝挝… 嗡挝挝… 无法忍受,无法忍受。
嗡挝挝… 嗡挝挝… 嗡挝挝… 稻草哗哗直响。
“狗杂种!”他听到一声怒吼。那稻草掩埋的人猛地站起来。“吵死我了!”那人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出。他看见一头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野兽扑过来。还来不及出声,便被紧紧卡住了脖子。他听见那人在喊:“卡死你,卡死你。”他欲要反抗,早已没有了力气。眼睛一黑,便失去了知觉。那人的手慢慢松开,兀自狠狠骂道:“臭书生,打扰老子好梦。”
冒辟疆走后,董小宛独自在水绘园中整理那些画卷古玩,将它们一一分类登记入册。这是件比较劳累的事。苏元芳有时也来帮忙。正是靠着这些事情使她没觉得过分寂寞。
如今的短暂别离,已经和在苏州时强烈而噬心的思念之情不同了,淡一些,但紧密一些。有时仅仅是有所牵挂。董小宛并不怀疑自己对冒辟疆的爱。她通过对两种思念之情的比较和分析,发现差别的原因是因为在苏州时的思念包含有绝望的因素,那时存在着再也见不到他的可能性。她想:绝望的爱并不比幸福的爱强大,但表面上却强大一些。如今的思念和牵挂变得可以忍受,因为男人不管多么浪荡,总有一天要回家的。她希望他早点回家。有一天,苏元芳闲话之间忽然说道:“终于理解‘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滋味。”她笑了。
她有同感。
这天午后,董小宛想小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蝉声从敞开的窗户飞扬而入,吵得她心烦。她走到窗边正欲关上窗户,看见惜惜在一株柳树下用一根竹竿去粘一只蝉,蝉飞走了,她还固执地站在竹竿的下端。董小宛想到幼年的秦淮河。父亲每次给她捉蝉都没捉到,只得从树枝上摘两个蝉蜕来安慰她。
想起童年,总有一丝幸福的记忆,她的嘴角便绽开微笑。
她想叫惜惜,想把她从沉静的对蝉的往事拖出来。这时她看见一个丫环急急地走来,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扇风,炎热的天气令人脸色红润,气喘嘘嘘,香汗淋淋。那丫环看见楼上的她,便停了脚大声说道:“少夫人,老夫人叫你去府上,府上来了亲戚。”
原来是冒辟疆的姨妈、姨父,还有一位表弟。他们刚从北方逃出来,准备去扬州定居,顺便来看创如皋冒府。
董小宛和他们一一见过礼,姨妈拉着她的手说道:“比传说还要美。”
董小宛一边应承,一边躲避着那个表弟的目光,心想他肯定是个花花公子。老夫人刚才介绍说他叫陈拿。她凭直觉便讨厌他,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色迷迷的家伙呢。
吃过晚饭,董小宛告辞回去。她前脚进了水绘园,陈拿后脚便跟了进来。她觉得恶心。陈拿笑嘻嘻道:“久闻水绘园修得奇妙,小弟特来观赏观赏。”
董小宛压住自己的不悦,心想:这等无赖脸皮厚的坏蛋,不如拿他戏耍一番,一则出出气,二则开开心,她说:“你就独自在院中走一走,天快黑了,早点回府。”
董小宛径直上楼。陈拿追上来,见四下没人,他大胆牵住她的衣袖,嘻嘻道:“嫂子,小弟久仰嫂子风流美名,今日一见,不胜欢喜,让小弟陪陪你。反正表哥不在家,嫂子想来也寂寞。”
她气得脸都白了,她打定主意要整治整治他。便说道:“瞧不出你这个俊模样,竟是满肚子坏水。”
“嫂子高见。”
“这样吧,你先在院子中到处逛逛,天黑再说。”
陈拿大喜,以为得手。便自去将水绘园逛了个遍。
董小宛叫来惜惜和李元旦。二人听了这事都十分气愤,待听了董小宛的计谋,又乐得哈哈笑。各自按她的安排去准备。
临走时,董小宛吩咐道:“这人虽然可恶,但别伤了他,要给老爷留点面子。”
陈拿陶醉在喜悦中,无心观赏园林,只拣那铺满卵石的宽阔的路径走,眼见天还不黑,急得抓耳搔腮。便折了根枝条在手上,把心头的焦急发泄在满园绚烂的花朵上。他走过之处,伴随枝条扫过空气的沙缮声,花朵、花蕾、花枝纷纷折断,飞落,无论是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白色的、绿色的、桔色的花朵都无法幸免于难。
终于盼到天黑了。
这浪子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秦淮河的偷嫖规矩,知道要先扔个东西上楼。为了更能唤起董小宛的注意,他捡起一块石头,从窗口扔了进去。一声闷响之后,传来瓷器脆裂的尖厉声响。
董小宛又气又恨,抓起石头,跑到窗前,朝那浪子狠狠砸去,恨不得一下把他砸死。陈拿闪身避过。石头重重砸在地上,弹起很高又滚了很远。他吓得冒了冷汗,正要朝楼上破口大骂,却看见她在摇手,立刻又欢喜起来,董小宛扔了个纸团给他,然后奋力关上扇户。
他拾起纸团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东边院墙有处夹院,待夜深人静时再会。”陈拿得了这个承诺,手舞足蹈朝东寻去,果然有这个地方,四面高墙,两边有门。两边门一关,鬼都找不到。他想:还是妓女会挑地方,这儿要一夜,又凉快又保密。
他正得意,忽然听见有人说话,慌忙躲在阴暗的墙角,只见两个仆人走进来,一个问:“没人吧?”另一个说:“没人,锁上吧。”那一个便锁了门,两人从另一道门出去,又锁了门。
这一下,他插翅也飞不出去了,他心里有点焦急,只盼董小宛有钥匙。
月上中天,地上遍是碎银子般的月光和摇晃的树影。他正担心自己上了当,忽然从墙外噼叭噼叭扔进几条长乎乎的东西,他仔细一看,那东西开始扭动,尽是花花绿绿的蛇。吓得他奔到门边,拍打着门,大喊救命。
外面忽然人声鼎沸起来。他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早就站在外边了。人们在叫嚷:“有贼,有贼,这里面有一个贼。”他想:“妈的,分明是算计了老子,狗日的坏女人。”他也横了心,不再叫门,料这般下人也不敢对他怎样。他这样想着转过身来,又看见地上蠕动的蛇,再次毛骨耸然,又拼命打门,叫喊“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有人开了门,陈拿朝外一冲。一只布袋张开嘴候个正着,将他罩住。李元旦叫道:“拖出来打。”另有几个人跑进院子里去把蛇捉了,免得在院子里栖身,吓着家里人。
打的人都会打,都只朝那不露眼的部位上打,而且棍棒都缠了布,不会伤筋动骨,就算有伤也是内伤。一时间只见七八条棍棒七上八下猛击下来。陈拿痛得哭爹叫娘。
董小宛见打得差不多了,自己也出了气。便叫惜惜打着灯笼走来。她笑着挥挥手,众人也笑着散开。她故意问:“深更半夜吵什么?”
有人大声说:“抓了个贼。”
陈拿听到董小宛的声音,慌忙叫道:“不是贼,不是贼。我是冒公子的表弟。”
有人拿掉布袋,惜惜用灯笼在脸上照照,董小宛道:“哎哟,真是陈公子,你怎么还在水绘园,快三更了。”
陈拿知道中了计,却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得假意道:“这院子太大,迷了路。”众人都暗笑。
李元旦说道:“误会,误会。”一边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