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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说一个人……寇白门试探性地一说,便拿眼角去窥董小宛的胸部。董小宛脸没变色,显然心中也没异外地跳。
只拿眼睛看着寇白门,等她说下文。
“这个你也见过。就是人称‘一人永占’的李玉。”
“他太老了。”小宛道,“嫁给他还没过上半辈子也许就剩下我孤伶伶一个人。”
“老又有啥关系?柳如是还不是嫁了个半百老头。钱牧斋比她整整大三十岁。”
“她是她,我是我。”
“好吧,我们就不说这事。但你今天见见李玉行吗?”
“能不见吗?”
“给姐姐一个面子。他从看见你那天起就想着你呢!今天你不见也得见,我把他引来了,他现在就在楼下。”
且说楼下的李玉独自站在冷风中,等着董小宛应客。他双手拢在袖子中,缩着脖子,冷得直跺脚。大脚单妈几次劝他先到厅中坐下,他都不肯去。大脚单妈不便怠慢了客人,就陪他站在冷风中,冷得她在心里骂李玉是个臭男人,害得自己受罪。直到寇白门把李玉叫上阁楼,大脚单妈才如释重负般快速跑进房中,狠狠地关上门。
李玉和董小宛彼此招呼之后,寇白门推说找卞玉京有事,便告辞而去,将李玉和小宛留在房中。两人都有些难堪,扯了几句关于天气的闲话之后,就没话说了。董小宛觉得李玉一点乐趣都没有,心里只是可怜他。
沉默良久,李玉惶恐地说:“我想娶你。”他说这话充满稚气,根本不像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两人都觉得别扭。
“不。”小宛肯定地说。
又是沉默,仿佛一堵墙横在他和她之间。李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太紧张了。他相信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
“我老了。”他站起来,告别话都没说,便开门走了。他携带美丽的红颜知己闯荡后半生的美梦破碎了。董小宛将他送到大门外,她嘴角始终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瞧着李玉瘦瘦的身体穿过长长的钓鱼巷,多么萧瑟的背影。她深知一颗受伤的心有多么难过。
她走回院中。大脚单妈在她身后一边关门一边唠叨:“好讨厌的男人。害得老娘从头顶冷到脚跟。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傍晚,在旧院陪李十娘玩了一天麻将的陈大娘回到家中,给董小宛带回一张请帖。她进门就喊:“乖女,乖女,快点来,你那干娘今夜在媚香楼摆酒宴,请你去撑面子。”
董小宛接了请帖,便回屋化妆。惜惜却还没有回来。她便慢慢地梳着头,嘴唇上咬着一支银晃晃的钗,钗头上镶着一颗孔雀石。
惜惜回来时,天已经黑尽了。她脸蛋红红的,愉快地跑到小宛面前,迫不及待地对小宛说她今天和翠翠去听柳敬亭说书,说的是一段“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真精彩。董小宛本想生气,见她这样高兴,也就忍住了。毕竟惜惜是她最知心的妹妹,也是个苦命人儿。惜惜听说要去媚香楼,便匆匆忙忙拾掇一番,出门去雇了一辆漂亮的马车。
当董小宛和惜惜踏上媚香楼,媚香楼上的酒宴刚刚散席。
翠翠、柔柔、小红三个丫环正在朝外端出盛着残羹冷汁的菜盘,惜惜忙跑上前去帮忙。
董小宛本来就没吃晚饭,这时看见食物,忽然觉得很饿,禁不住咽了几口口水。李贞丽一边帮她脱去兔皮披风,一边责怪道:“干女,怎么现在才来。你看,你看,酒席都散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董小宛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有点事耽搁了。”
李香君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拉住小宛的手问道:“吃饭了吗?”董小宛闻到她嘴里飘来的淡淡酒香,“没吃就好安排。”
董小宛觉得不便打扰,便强忍住饥饿说道:“吃过了,吃过了。”
李香君便把她拉进屋里。屋里很热闹。有卞玉京、郑妥娘、王媚娘、陈月思等一干姐妹。另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李香君介绍一遍,原来四个都是复社中人,为首那人是复社的领袖,名叫张天如,另两个是陈定生和杨龙友,那个男孩名叫顾炎武,都说是个了不起的神童。董小宛各自道了个万福,便挨着卞玉京坐了下来。众人复又嘻嘻哈哈笑闹起来,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她们几个正在拿顾炎武逗笑取乐。座中有谁知道顾炎武将来会成为名垂千古的大哲学家呢!
陈月思对顾炎武说:“小兄弟肯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么小就来逛窑子。”
顾炎武两眼盯着桌面,双手按住茶杯,非常紧张,有些张皇失措。众人看他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顾炎武也跟着笑了几声。
王媚娘见他如此窘迫,干脆紧靠到他身边,用乳房去磨他手臂。并抓起他的手说道:“多么白嫩的柔软的手呀!”顾炎武缩缩身子,他看见茶杯上自己淡档的手印正在雾一般消失。陈月思又逗话道:“王媚娘生得一身好肉,小兄弟摸摸看。”
王媚娘便要把他的手拉到胸脯上。顾炎武赶紧一扭头,看见张天如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他慌忙向张天如求救。
张天如轻轻呷了一口茶,朝陈月思和王媚娘说道:“两位姑娘别为难他啦。顾少爷可是咱们复社的未来支柱,别把他教坏了。”屋里的人又一起笑了一回。陈月思和王媚娘笑嘻嘻坐到一边去了。顾炎武只得将头低档地垂着。
董小宛肚子饿得慌,对刚才那一幕也没有兴趣,便只顾朝嘴里填几块糕点。她小口小口地咬着,那副模样给张天如留下了深刻印象。陈定生忽然说道:“明天这秦淮河又要被扰得鸡犬不宁了。”
李贞丽正端了一盘金灿灿的小米饼走进来,听他这么说,问道:“何事又要发生?”
“明天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要到留都玩。这是个有名的浪荡公子,他不和他父亲一起镇守山海关,每日只干游乐勾当,是个无耻之徒。”
李贞丽道:“啥子浪荡公子,明天来都没好日子过,老娘明天就叫秦淮河的姑娘们挂免战牌。”
“说归说,做归做。”杨龙友道,“那吴公子可是很有钱。”
“你以为老娘们只挣钱。”李贞丽瞪着双眼说道,“杨老爷,你那老婆马婉容是不是只知道挣钱。”
“当然不是。”杨龙友争辩道。
“别说是什么吴应熊,就是吴三桂亲自来也没什么便宜的。”郑妥娘接着说。
陈定生插嘴道:“吴三桂的相好可是秦淮河有名的陈圆圆。”
“那是另外一回事。”李香君插话道:“咱们姐妹听说吴三桂专和你们复社过不去,不理他的公子是为你们争口气。”
张天如笑着说:“香君,帮复社出力是你们份内的事,谁叫你是复社的媳妇呢。”
李香君听他这么说,心里很高兴,脸上却露出羞色。她又想起了侯朝宗。
一群人就这样嘻嘻哈哈说笑一阵,不觉夜已深了。张天如等人起身告辞。众姐妹送他们出去,门一开,大家齐声惊呼:“好大的雪。”
王媚娘却又和顾炎武说道:“顾少爷,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让我亲你一下。”说完张开两臂要去抱他,吓得顾炎武跑出去很远,站在飞雪中等张天如。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在纷纷扬扬的雪片中交织。
待众人走后,董小宛和众姐妹道了别,领着惜惜出了媚香楼。雪下得真大,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空中还飘着大团排排的雪片,车夫嚷道:“我快看不清路了。”天上地上一片白,马车就像在一团银色时光中穿行,虚幻而又空灵。
转过街角,又是另一番景象。居民们都快活地站在自家门前品评着这场大雪,他们身后桔黄灯光给他们镀上一层虚幻的边,看上去幸福美好,非常吉祥。孩子们大叫大嚷着在打雪仗,似乎不知道已是深夜。董小宛瞧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屋檐下张大嘴巴直哭,额头上敷了一团雪,又可爱又可怜。童年真好!连哭都那么爽快明朗。惜惜靠在她身边。
这场雪下了三天,董小宛和惜惜在自家院子中堆了三个雪人。第四天,天放晴了,董小宛就迫不及待地到梅林赏梅花去了。踏入梅林,当年柳如是的光彩在董小宛身上得以重现,这也是她童年的向往。留都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这一天也纷纷涌进梅林。女人们为了趋赴雅兴,男人们大多数是为了炫耀才气,少部分是为了观赏美女。整个梅林里热热闹闹,到处是三五成群的赏花人。
董小宛身边一下就吸引了几位公子。他们跟在她身后。她洋洋得意,显得更加的骄傲和光彩照人。阳光照在雪地上,雪光反映在她脸上,给她整个人染上一层梦幻色彩。几个公子哥边走边吟诗,董小宛听得不顺耳,却不便扫大家的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