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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波斯彩珠丹。”她肯定地说,“我在媚香楼也见过一颗。”
这时,陈大娘走上楼来。瞧见董小宛光着身子站在房间里:“乖女,小心着凉害病。我的乖女,你可是最怕吃药的人。”
惜惜猛然从对彩珠的神秘感中醒悟过来,慌忙提着裙摆跑下楼去,提来满满一盆香汤让小宛沐浴。陈大娘已将大木盆摆在房中。
房里水汽腾腾。小宛轻轻用手指擦去胸脯上的字迹。但那四个字却是一道她无法解开的谜,令她眉头紧锁。甚至在她未来生活中一些欢乐时刻,也会因偶尔想起这四个字而突然走神,变得忧伤起来。
午后的秋日,艳阳照得人软绵绵的。董小宛坐在花园的石桌边,又一次凝视着彩珠。她想想在媚香楼看见另一颗彩珠那天正是她拜李贞丽为干娘那天。当时,李香君约上她和卞玉京以及郑妥娘在媚香楼玩麻将。董小宛那天奇迹般和了一把“十八学士”。众姐妹叽叽喳喳嚷开了,都说只有秦始皇才能打这手牌,董小宛肯定是有福之人。刚好李贞丽走上楼来,她也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歌妓,是李香君的亲娘。她也来凑热闹,听得人说董小宛有福气,便道:“我的女儿有这种福气就好啦。”小宛生性乖巧,顺便就认了李贞丽为干娘,乐得李贞丽年轻了许多,当即就送给小宛一副银镯子。卞玉京在一旁作势要抢,被李香君和郑妥娘一把扯住,三人就嘻嬉哈哈地拉来扯去,忽然一粒亮晶晶的珠子从卞玉京身上滚下来,刚好滚到董小宛脚边。被小宛拾在手中:“好漂亮的珠子。”卞玉京慌忙抛开李香君和郑妥娘,从小宛手中夺过珠子。众姐妹围住她道:“啥宝贝?”卞玉京神气地昂头答道:“这是波斯彩珠。听说波斯胡人在广州卖五百两银子一颗呢。”
董小宛又瞅瞅眼前这颗彩珠,再看看那条绣着“卞玉京”字样的绣花手巾。心想:这题珠子一定和玉京姐姐有关。
董小宛刚要出门去见卞玉京,大脚单妈慌慌张排跑进来,小宛感到一阵疾风扑面而来。
她满面都是汗珠,站在小宛面前喘粗气,话也说不出来。显然跑了一段不短的路。
“大……大小姐,那个和尚……”
“和尚怎么?”
“昨夜那个死和尚真的死了。刚才有人在桃叶渡口钓鱼,还以为钓上一条大鱼。没料到却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尸体,我挤过去瞧得很清楚,就是昨夜那个死和尚。好吓人,全身都白花花的,好吓人,好吓人……”
在秋天的艳阳之下,董小宛感到寒冷起来,脖子和面颊布满细密的鸡皮疙瘩,她脸色苍白。大脚单妈甚至觉得阴森森的,仿佛有鬼在身边俯视一样,忍不住全身颤栗。
当董小宛怀着莫名的惶恐出现在媚香楼时,她却没有遇到卞玉京。李香君独自在走廊的向阳处一边晒太阳一边剪着纸花,那红艳艳的纸正隐约出现几朵荷花和喜鹊的轮廊。小宛坐到她身边,犹自心神不定,四处张望。李香君按住她的肩关心地问道:“好妹妹,有什么事?”
“不,没事。干娘呢?”
李香君朝走廊尽头一间紧闭的门噜噜嘴,小宛会意,问道:“又是哪一种风流人物看上我干娘?人越老越风骚,天没黑呢。”
李香君拍拍小宛的脸,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人跟娘相好十几年啦。如今几年不见,当然有许多话要说。挺有才智的一个人物。”
“谁呀?是不是复社的张天如?”
“别瞎猜。这个人叫李玉。”李香君很佩服地对小宛说道:“他编剧本很有名,人称‘一人永占’,又号苏门啸侣。”
“怎么叫‘一人永占’?”
“他有四个挺有名的戏,分别叫《一捧雪》、《人兽关》、《永团圆》、《占花魁》。
江南人就把四个戏的第一个字合在一起来称呼他,所以叫做‘一人永占’。“”真有趣。“小宛朝那扇紧闭的门看了看。
“听说顾横波、马婉容都是他的弟子呢。想来他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人物。”
两人这样悄悄地说了一阵,董小宛因为心里有事,总是有些与往日不同。死的阴影在她看来正随着日光西斜在走廊里渐渐扩大,她自己就要被完全吞没了。李香君剪完手中的纸花,放下剪刀就立刻觉察到董小宛的不安,便询问究竟有什么事。董小宛从怀中掏出绣花手巾和那个诡秘的珠子,将昨夜的事和今天那个和尚的死粗略地讲给她听。
李香君那天听卞玉京说爱上一个和尚,只当是开玩笑。这时才知道那是事实,心里也有些着急。“整天都不见卞玉京妹妹,我猜她肯定知道了发生的事。她可是有名的顺风耳,秦淮河上的事她不会不知道。咱们快寻着她,她现在不知道有多难过。”
两人刚起身欲走,就听见走廊尽头那间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两人回头一看,李贞丽脸蛋红扑扑的正笑吟吟挽着一位中年儒士走出来,看见李香君和董小宛,慌忙从李玉臂弯中抽出手来。李香君叫声“娘”。董小宛挺恭敬地叫了声:“干娘”。
李贞丽从自己的惶恐中定下神来,把李玉和董小宛相互介绍一番。李玉被董小宛的气质深深地打动,想把自己正在编写的一个剧本的女主角就写成这个模样,大概会很动人。
李贞丽瞧出董小宛心神不定,用手轻捧住她的脸蛋,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说道:“宛儿,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不太好。”董小宛又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当她说那个和尚在她胸脯上写了“春满花枝”四人字时,李玉在旁边忍俊不禁地说道:“好风流的和尚。”
“‘春满花枝’是什么意思呢?”李贞丽问。
香君道:“还不是指小宛妹妹长了对娇美的乳房嘛,男人就爱在上面做文章。”
董小宛脸上悄悄升起淡档的红云。李玉却没注意,他正用扇子敲着额角,仿佛许多智慧的火花会被扇柄敲出来似的。
他自言自语道:“‘春满花枝’一定另有深意!”他低着头苦苦地思索。董小宛看见他眼角的鱼尾纹真的像鱼尾在轻轻摆动,他的思路从眼角流露出来。他忽然一拍双手赞道:“好深奥的禅机。”
“快说说,什么禅机?”李贞丽很好奇,何况她这位老情人还可以趁机在两个小辈面前显显本事,以便她这张老脸也沾沾光。
“这个和尚必死无疑。”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李香君急忙问。董小宛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李玉表情凝重的脸。
李玉道:“春既已满了花枝,显然春已到达极盛之时。而一切到达巅峰的事物就是开始走下坡路之时,佳弥和尚一定是不愿意看到自身的枯竭,可能选择死。死实在是一件最能了却心愿的事。”
李香君答道:“那和尚也应该满足了,毕竟还有知音留在世上呀。”她便扯了李贞丽的手,告诉娘说这个和尚和卞玉京妹妹还有些情缘。李贞丽说:“两个死丫头,快去寻你们的玉京妹妹,拿好言好语安慰一番。哎!咱们风尘中人只有自己帮自己。”
董小宛和李香君各自雇了一乘轿子分头去寻卞玉京。董小宛从府院街过去,朝武定桥方向寻找,寻到大中桥,迎面碰到陈月思姐姐,得知卞玉京独自出城沿秦淮河下游去了。董小宛就叫轿夫朝城外走,轿夫却不愿去,直到加了几文赏钱他们才肯走。走到城外,轿子忽然朝右一歪,董小宛毫无防备,身子也跟着朝右歪,脸都吓白了。只看挂帘挑起处出现一张中年轿夫粗陋的脸,他笑嘻嘻地说道:“爷们今天多要了小姐的赏钱,心里过意不去,特意送你个礼物以表谢意。”那人便把一根粗布带子扔进轿中。随后轿子又四平八稳地走起来。董小宛觉得那张脸非常恶心。她拾起那根带子,却不知是什么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时,有个轿夫唱起歌来,显然是他即兴想到的几个句子。董小宛知道轿夫们唱的都是一些下流东西,忙捂住耳朵。
可那轿夫的声音又粗又嘹亮,硬是从指缝间挤入耳中。只听轿夫唱道:美人赠我买路钱,我送美人出城墙,唯恐情缘空无凭,裤带送给我新娘。
另几个轿夫也亮开嗓门合唱道:“嘿!汉汉汉汉裤带系住小婆娘。嘿!汉汉系住小婆娘。”
董小宛这才知道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条裤腰带,她又好气又好笑。将那条带子从轿窗扔出去,那条带子像一条小蛇在地上滚了一下沾满了灰。她大声喊到:“停下,我要下轿。”四个轿夫此刻正玩得高兴,听她叫喊,干脆拔腿跑了起来,且把轿子颠来倒去。董小宛在轿中为了稳住身子,伸开双手扶住两边轿窗,觉得五脏六肺都被颠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