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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觉得累就多睡些,醒来就精神了。”苦大娘安慰道。
“嗯……”身子沈甸甸,如一饱水的棉,她从未这样病过,病中,思绪千万如飞絮,纷涌而出,却没能抓牢一抹。她似睡似昏,有些声音断断续续在耳畔响着,彷佛在与她说话。
那幻觉又起,心知无须理会,她偏偏一直去听,想捕捉那些似有若无的微音。
只是,这次的声音不像对着她说,而是有谁交谈着——
“原来你奔过头,先是追上我那队人马,听到消息才又转回来这儿啊,难怪样子这么惨……这事你尽管去对付霍希克,打个你死我活也不干我的事,我反正受人之托、状况不对,忠人之事,就只顾观莲……是啊,她随咱们走后,第二天就病了,我瞧状况不对,才在栈馆多留些时候……你来了最好,我正打算请人快马往兰州知会……嗯,她这病是风邪入,按理喝过我开的几帖药,发发汗,情况该要大好,但是明明乖顺喝药、安静歇息,要她吃什么她便吃,配合得很,但病况似乎无好转迹象,瞧来是心病多些,这我可无能为力……”
苦大娘跟谁说话呢?易观莲模模糊糊听到另一个声音,尚不及仔细分辨,那模糊声中似暗藏着什么,她眼眶竟莫名泛热,方寸绞痛。
她细细抽气,迷糊发出呓语,发丝披散的小脸在枕上转动。
突然,有只温厚大掌亲密覆上她的额,轻按住她的头,跟着一下下抚她额面,将她心魂宁定下来。
她静静吐出口气,墨睫不知何时沾了泪。
然后,她掀睫了,在水雾里看见丈夫的脸。
这张英俊面庞她再熟悉不过,但此刻竟有些陌生。
才短短几日不见,他像是历尽沧桑,双颊微凹,胡青明显,眼尾和眉间生出几道细痕,他的眼窝也变深了,模样憔悴,目光却炯炯有神,拢着许多意绪在其间,正专注看她。
“展煜……你在这儿、你在这儿……”
她徐慢眨眸,微微笑,分不太出此时究竟身处梦境……你别生我气,我性情不好,你别理会我……等我自个儿发完别扭,忍得了痛了,就会好转的……“
坐在榻边的男人不发一语,薄唇紧抿着,嘴角和下颚的线条皆绷。他几是面无表情,胸膛却明显鼓伏,连颈脉的跳动都能清楚瞧出。他似是气恨着,又似乎不是,抚她额面和颊面的手劲其实很温柔、易观莲神智昏乏,累得无法多问,想抬手碰碰他,看他是真是假,即便是假,那也好,有幻影陪伴,病中安慰,她自也欢喜啊……
然指尖仅是颤了颤,没能举臂。
“……展煜,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她幽幽呢喃,然后变成无意义的呓语,而后静默默,苍白唇瓣仍微启着,虚红的脸容偎进男人大掌中,昏睡过去。
这几天被霍希克摆了一道、狠狠折腾过的展煜,此时沈眉敛目,静鳅着贴熨他掌心的这张小脸。他修长手指极眷恋般,不断抚着她温烫的腮畔,这几日因寻她不获所累积下来的震惊、震怒、愤恨、疯狂,在如强风暴雨猛打一阵后,都在这时候淡定而下,只剩忧心怜情。他承诺要好好照顾她,结果,瞧他做了什么?“观莲,我带你回去。我们一块儿回去。”
他低声应允,倾身,在心痛中吻住她无血色的唇。
易观莲对于如何回到关中华家,脑子里没什么记忆。
她病沈了,从未一次病得如此之重,彷佛就要这么一路昏睡,睡后永不再醒,连何时与苦大娘分别,何时离开那间栈馆,也丝毫没有印象。
眉睫颤动,目珠在眼皮下滚了滚,她被可怜兮兮的啜泣声拉回意识,还没睁开眼,已听到紫儿的声音惊喜嚷嚷―
“小姐?小姐!您醒了?小姐醒了呀!呜呜呜呜……小姐您醒来呀,别又昏了,呜呜呜……您快醒来嘛……小姐啊!”
“紫儿,怎么哭了…”她费力掀睫,困惑着。
“小姐!太好了、太好了!您认得出紫儿了!我、我、我……呜哇啊啊啊!”啜泣登时变成嚎啕大哭,边哭边说:“紫儿先是照顾老爷,老爷病着、病着,突然就去了,呜呜呜……后来照顾伍嬷嬷……嬷嬷也病着、病着就一病不起,也、也去了,呜呜呜……然后我调来华家陪小姐,哪知道小姐溜出门一趟,回、回来就得病,病得这么沈,都躺在榻上十余日了,紫儿照顾您,我很怕……很怕小姐也、也……呜呜呜……我很怕啊……”
易观莲一听,心里歉疚又柔软,勉强撑起上半身。
她才想说些安慰话,哪知紫儿丫头又“哇”地一声喷泪,扑在自家小姐的大腿上大哭特哭,两手还搂着小姐清减许多的腰身,当真被吓得太严重,非得好好发泄不可。
此时,三名华家小婢走入房内,分别端着脸盆水、整迭的干净衣物和一些梳洗用具,见着内房的情状,六只眼全瞪圆了,惊喜上心头,随即欢欣叫嚷。
“少夫人醒了!少夫人醒了呢!噢,对了,得赶紧上佛堂跟夫人说去!”
“是啊,夫人这几日可担心了,天天过来探看,知道少夫人醒来肯定高兴!”
“还有大小姐那儿也得说去!”三小婢“啪啪啪”地把手中东西全搁在桌上,一溜烟全不见影儿。
“你们等等啊……”易观莲想喊住三名小婢女,根本来不及。
“呜…”这一边,紫儿哭状终于收敛,吸吸鼻子抬起头,见小姐双颊仍虚红,精神还是不好,她揉揉哭得红通通的眼,边说:“小姐,你一病,大伙儿多担心,华家夫人和静眉小姐天天过来探望……再有,姑爷也受风寒,昨儿个烧才退,今日就出城去,说是要到邻县再请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过府替小姐治病…”
易观莲咬咬唇,叹了声,神情怔仲,内疚感更深了。没想到自己这一病,让府里大伙儿都操上心。这样实在很不该,她心里知道,也想快快好起,但就是乏,浑身气力被抽光似地累乏,乏得她只想躲在某处,什么也不想。
紫儿的泪水好不容易才止,见小姐依旧虚弱,忙扶着要她躺下。
“小姐肯定肚饿了,紫儿现在就上灶房取些清淡易入口的热食过来,顺道看小姐的药煎好没。”
“嗯……”易观莲朝她扬起嘴角,紫儿破涕为笑,心稍稍安定。待房中一静,易观莲像是思及何事,她掀被坐起,连鞋都忘了穿,直接就走出内房,走到小厅。
她眸光轻环,如愿地在临窗石几上寻到那盆莲。
走近,她身子微晃,勉强撑持,啾着那枝满绽的莲花,淡淡喜悦覆上幽眸。
她又叹了声,想着紫儿适才说的,她心窝发软,病身不禁颠了颠。
一道疾风扑向她!
待易观莲定神,才知自个儿被人拦腰抱起,稳稳躺在丈夫臂弯中。
“展煜……”他回来了!
下一刻,她被抱往内房,以为自己会被放回躺平,谁知展煜就直接抱她坐在床榻上,让她坐着他大腿。
尖细下巴被扳起,她被动地望着他,看得她心口痛缩。他瘦了好多,脸庞更显棱角分明,眼窝有着暗影。紫儿说,他也病着,还发了烧呀……
她几是屏息地抚上他的峻颊,当指尖碰触到他时,他直勾勾的深究眼神细玻Я瞬',彷佛终于确认怀里人儿是清醒着,而不是像之前十多天那样,眸子睁得大大的,却是视而不见,半昏半梦。“很好……很好……”
展煜连连颔首,表情凝肃,语气听得出来正力持平静。
“现下你听得见我说话,那咱们就乘机把话说清楚。”
易观莲的双肩微缩,被他隐隐藏着激切的语气和沉重的神情弄得怔怔然。
“……说什么?”好几天未启唇,她嗓音轻哑。
展煜深吸口气,两眼一瞬也不瞬。
“我要说的话很简单。观莲,往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看莲、赏莲,我就给你一池莲,带你到江南游逛;你想出关外,上兰州游玩,我就跟你一起去;你想我敞开胸怀对着笑眉儿,别再压抑,我全然照办;你要是对自个儿闹别扭,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然后任由心病折腾自己身子,病到几要没命,我也由你——”
他声音陡硬,目光发狠,怀里过分纤瘦的柔躯猛然一颤,被他牢牢抱紧。“观莲,我全都由你。你要把自己弄到没命,我就陪你一起没命,咱们作同命鸳鸯,你死,我不独活,死要死一双,谁也离不开谁!”
“展煜!”易观莲吓住了,因伪男人狠厉的要挟,更因那双发狠的目中突然漫开的湿气。
她指尖颤颤地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