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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颐往年的上元节左不过是和府上亲人一道儿过,拉拉杂杂一大家子,晚上大家伙儿在老太太屋里用过饭吃了元宵也就各自散去了,可是今年,却注定有所不同。
老太太身子欠安,今年散席散得较往年要早上许多,念颐在丫头们的陪同下回了住处,哪想没多时外面就有丫头报说洲六爷来了。
她本正在廊上来回走路消食,听见说堂哥来了虽然讶异却也没别的想法。顾之洲人还没到,嘹亮的嗓音却早早传到她跟前来,“念颐妹妹,猜猜六哥哥我给你带什么惊喜来了?”
“又叫人猜,我又不是那些能掐会算的。”念颐嘟囔着,趴在扶手上看到堂哥走到了院中,他注意到她后便小跑着过来,衣袂纷飞的模样,素来都是家中最为潇洒惬意的风景。
顾之洲哈哈笑了笑,单手撑着扶手一个跃身就跳将进来,他鬼鬼祟祟地招了招手,“把耳朵凑到我耳边来,我说与你你便知了——”
今日要不是老太太正巧身子不适,他还不能这么早就有机会过来,准备在花灯会这一日带十二妹妹出去他已经琢磨好几日了,这么热闹的节日,值当念颐高高兴兴地出门玩一场。
顾之洲悉悉索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念颐,她呆了呆,下一息却连连摇头,“这可使不得,回头倘若叫老太太、太太们知道了… …”
话没说完呢,顾之洲就“嘘”了声,轻声道:“这会子老太太不舒服,我娘和二太太都在跟前服侍汤水,再者这大节下的,你道自己多重要的人物怎的,少你一个不少,速速换了衣裳是正经,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他也真是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从街头的百戏说到街角捏面人儿的手艺人,念颐眼前立时就浮现出一幅盛大热闹的场景。她其实还小孩儿心性呢,先前的推辞是礼教使然,现在堂哥说了一车子的话,她生生就被说得跃跃欲试,眼睛亮得十个花灯也比不上。
念颐兴奋地吞了口口水,前后像是两个人,顽皮起来竟然是不输顾之洲的,把袖子向上挽了挽问道:“那我穿什么衣裳好呢,总不好仍旧是这一身吧?”
她是侯府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便是日常身上穿的常服那也是绫罗绸缎,普通老百姓怕是见都不得一见,真要就这么出去不得引人侧目么。顾之洲却是早有准备,他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小瞧我?不准备的万全我会来开这个口?”
说着,他就从身后拿出一只布包袱。
念颐伸长脖子看过去,借着月光,只见包袱里放着一套约是半新不旧的衣裳,她挑起来看,不晓得该做什么表情,“男装么?”放自己身上比对了下,忽然馨馨然笑起来,“这么的好,穿上这一身我也像戏文里才有的那种书香门第里女扮男装偷溜出门的小娘子了,回头没准能有个奇遇。”
她这话说得很不妥当,戏文里的“奇遇”不外乎是男才女貌的才子佳人那档子事,念颐是脱口而出,顾之洲却很认真地计较了一番,想到一些可能性,不禁暗自决定绝不能让十二妹妹叫外头什么登徒子轻薄了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等念颐这一身男袍加身,俨然一个清秀俊美的小白脸儿,除非是那有龙阳之好的怕才会对她感兴趣。
念颐换完后,顾之洲上上下下看了看,满意地颔首道:“十二妹妹这么一穿,哥哥我也要被你给比下去了。”然后就带了念颐出府,到了府门前直接就坐上马车,帘子一盖上,任谁也不晓得里头乾坤。
洲六爷是时常出门游耍的,门上小厮也不做他想,连他身后跟着的人也不多给一个眼色,是以念颐这趟出门竟没有丝毫难度,她坐在马上里心口还怦怦直跳,趴在窗口上新奇地往外边窥望。
除了逢年过节往外祖和亲戚家去走动,念颐的人生是真正的枯燥乏味,下了马车后乍然置身于花花世界里,她多少有些目不暇接。
花市灯如书,接连几条街上都被妆点得恍如白昼,夜幕里不时亮起烟火,沿街有各种叫卖的、乐舞百戏、还有卖糖人的,属踩高跷的最是奇了,人站得那么老高,竟然也不会摔倒!
念颐鼓掌鼓得手掌心都痛了,记得六哥哥是在边上的,她就扯了扯边上人道:“你快看你快看,那人连跑起来也是能够的,了不得了——”
被她扯住的是个胡须长长的老者,人家瞪了她一眼骂了句什么,这还不够,还检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少什么物件,这才走了。
知道自己拉错人,念颐脑子里嗡的一声,原地转了一圈,却哪里还有她堂哥顾之洲的影子?
她一下子就懵住了。
也不算是出门没看黄历,明明是这大好的节日,她顾念颐竟然和堂哥走散了… …念颐没这样一个人站在大街上过,周围全是人,人挤人,肩膀叠着肩膀,撞得她小鱼儿似的随波逐流,人潮往哪里去她就往哪里游,一面喊着堂哥的名字,一面渐渐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么一个水晶似的人站在路上也是颇为引人注目的,不时有人过来询问搭讪,念颐怎么能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拐卖人口的捣子,只一个颈儿摇头,和谁也不多吐露一个字。
她不远处有个灯笼摊子,不少人在那里猜灯谜,念颐看那里光线亮堂,周遭的又多是吟诗弄月之辈,心下便觉得那里安全,只是中间隔了人潮,她要过去,还是得挤一挤。
嘴里喊的“让一让”,基本都淹没在各种人声里,她小身板挤不过别人,忽然间就被推搡着向后倒去——
念颐心道不好,两手在人流里乱抓,幸运地抓住了什么,方要站稳,不想又是一拨推挤,这回她反应不及,往边上一歪,一脚就踩在一个凸起之物上,而她整个人也站立不住,跟着就倒了过去。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度,似乎只倒了一小下她就…就坐了下去?
屁股下不是十分柔软,但也不是坚硬的地面,念颐煞白着脸转头看过去,耳际却响起了绵绵的清越男声。
“某若是记的不错,这才是第三回见面不是么。十二小姐这却是在,”他语声很明显地停顿下来,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朵上,仿佛非要闹得她面红耳赤不可,狭长的眸子里满布笑意,道:“念颐姑娘是在投怀送抱么?”
念颐一个机灵,脖子上顶了只红苹果也似,怔愣得吓傻了,和须清和大眼瞪小眼,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缓慢地想着,自己踩了这位公子一脚,她的脚此际还放在他脚背上呢!这时候应该是要先陪个不是才是,可是,可是他嘴里说的话怎么如此叫人羞赧暴躁?
什么“投怀送抱”,这个词是这样用的么,她长大这么大都没和异性这么靠近过,此刻呼吸相闻,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以及男人身上一缕缕淡淡的味道——
念颐怔仲着,时间仿佛被天上的神明挥一挥衣袖点了穴道。
片刻后,说时迟那时快,她终于是找回了身体的本能反应。扶着轮椅的扶手“噌”一下蹿将起来。
念颐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闺秀小姐仪态,清白要紧,口中便连连道:“我真不是成心的,你也是瞧见了的,这里,还有那里,处处是人,我、我坐到你身上,我还委屈呢——”
“哦…委屈的是你还不成么。”须清和拖着长音,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袍角。
直到肉眼可见的每一丝皱褶都被他抚平了,他才笑微微地抬眸望向她,一手支着下巴,满目悠然道:“诗句里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句,十二小姐可曾读到过?”
念颐回想了一下,点头有点自得地说:“自然是读过的,我成日家闲着无事,除去在女红上花费了不少心思,再就是念书了,医书古词都看过些。唔…虽说诗文念得不多,不过公子说的这一句呢,我却恰巧知道。”
须清和听她如此说,愈发兴味盎然,“那你说说,这讲的是什么?”
人潮涌动,他们却定格在这里。
很奇怪,念颐这时候一点也不着急害怕了,所有心思都用在应对须清和身上。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心说这是很简单的。只是才要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脸一忽儿间却又红了。
话都到嘴边了才知道不好出口,这一句是讲情人间幽会的,情意潺潺恩恩爱爱,她做什么要对他解释这个呀?
念颐憋着脸不言语,须清和却哂笑道:“是了,我道念颐姑娘也是不知的。”他向后倚靠下去,下巴点了点路旁柳树的方向,那棵柳树的枝叶间,隐隐藏着一弯月。
“真好像说的你我,是也不是?”
他幽幽望着她,也不知是玩笑的口吻居多些,还是在试探她什么。念颐擦了擦眼睛,怀疑自己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