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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尚俊朗的脸上,有了一抹浅淡的温和的笑,他先行走开。“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来。”
穆槿宁见他走了十步之外,她对着身后的雪儿点头示意,便一道跟随着赵尚走向一条小路,经过了御花园,最后止步在一个墙角处。
不起眼的地方,的确栽种着几棵木槿,木槿虽然朝开暮落,但每一天都开着极多的花。白色的,浅红的,紫红的各种颜色的花朵,在绿叶之中闪耀着与生俱来的美丽。
也不知为何,木槿天生就让人看了一眼就觉得很安宁,不贵气,不华丽,不艳美,不脱俗,偏偏,每一朵木槿花,都很安宁。
花影,落在她的眼底,在她的眉梢之处,带来一抹温暖和飞扬。她缓缓的扬起白皙脖颈,整个人被木槿中穿透而过的夏日阳光包围着,她闭上眼,仿佛回到了从未看到的景象之中。
隐隐约约,有一个肃丽的女子,她笑望着庭院中盛开的木槿,转过头去,倚靠在床头,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对着一个满脸是笑的男人说道。
“这个孩子,往后就叫槿宁吧。”
一阵莫名的心痛,像是用尖锐的硬器钻入她的心,她以为固若金汤的心肠,也微微颤抖起来。
目光飞快转移,庭院前花开花败,又是数个年头过去。
一个一两岁的女娃,在床上慢慢爬着,如今还不能行走,手脚并用,她睁大着幽黑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娘亲走到那几个从未见过的人面前,接过了一杯酒。
女人仰起头,将那杯酒全部喝下,等众人都离开了屋子之后,她才缓缓坐上床沿,将女孩怀抱在胸口,眉眼之中是无法抹去的伤痛悲凉。只是她的唇边,有一抹笑容,她哄着女娃入睡,唯独等她睡着她才放心离开,她幽幽哼唱出一首童谣,每回她只要唱完一遍,女娃便会乖乖入睡。今日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入睡。女人心中凄苦,继续哼唱着,滚烫的目光,滴落在女娃的心口,凝聚成眼泪。
将女娃轻轻放在床内侧,她躺平了,与孩子一道安睡。唯独她清楚,这一闭眼,再无一天可以睁眼。
她将手背,轻轻覆上女娃的胸口,神色一柔,渐渐的,双眼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一道尖锐的呼喊,吵醒了记忆之中的婴孩,她一睁眼,满屋子的人都跪在地上哭——
回忆彻底划过她的脑海,她蓦地睁开眼,如今,她却站在木槿花下,身边没有人在哭,只有赵尚。
赵尚蹙眉,他看得出穆槿宁的面色惨淡,心事重重,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带她来看,只是想看到她的笑靥,却还是让她难过了。他的心里,满满当当全是自责。
谁知道她深埋地下的秘密?
谁知道她无奈深重的仇恨?
谁知道她生不如死的煎熬?
她咽下的,不只是苦。
她学会的,不只是忍。
亲手用时光酿成的那一杯毒酒,仰头,她一口一口咽下。
过去的崇宁消失了,如今的她,才会获得重生。
这世上最丑陋的人,到底是谁呢?
“血债,血偿。”她站在那木槿花下,手一伸,压下沉沉枝桠,光耀绚烂了她的眉眼。深深浅浅红色的木槿花,绽放在她平静如水的眼眸之内,如火如荼。
这条路,她绝不会走一半。
“最近还去过语阳那里吗?”她淡淡睇着他,神色一柔,敛去了方才的恨意汹涌,面对自己及其信任倚靠的人,她依旧跟往日一般温婉动人。
“我去的话,便是她病了,宁愿她没有让任何人来药膳房请太医,我便知道她活的好。”赵尚清朗的眉目之内,没有一分愁绪,仿佛跟语阳之间,再无任何藕断丝连。
“你当真释怀了?”穆槿宁噙着笑意看他,有时候人的无情,却是有情。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哪个女人跟随了赵尚,便是一辈子的福气。他温文有礼,亲切近人,事事周到,会是一个好夫君的。
“谈不上动情,又何来释怀一说?”赵尚说起这一句的时候,双目对着穆槿宁,他温润的眼神之内,一刻间有一簇火光乍现,仿佛在人的心口,划过一抹滚烫。
她垂眸一笑,避开了他的视线,渐渐,他落在她的身影上的目光,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很多话,似乎听懂了,却又仿佛并不知晓。
“郡主。”赵尚开了口,正如少年的时候,他唤着她的时候,便是这两个字,他的心中有莫名抗拒,不愿尊称她一声槿妃。他明白那不应该,他在后宫从不大意,哪怕一个字都小心谨慎,但如今,他不愿想起她是天子的后妃。
她回头看他,眼底的花颜一刻间消失了,他走前几步,仿佛有话要说。只是噗通一声,一个红色的物什,从他的腰际落下,躺在地面上。
穆槿宁垂下螓首看他,这回,她却先行俯身,将它握在手中,微笑着递给赵尚。他有些迟疑,望着她干净白嫩的指尖,最终将锦囊收回手中。
她的红唇边,不自觉溢出一道浅浅的叹息:“时间都这么久了……。”这个锦囊,原本该是金红色的吧,而随着日夜携带,岁月飞逝,却渐渐变成了暗红色,看起来,虽然素净,却也黯然失色。眸光一闪,她说的格外自如,没有半点矫揉造作:“如今我做女红的手艺见长,这个旧的就丢了吧,何时给你绣一个新的。”
这个红色锦囊握在赵尚的手中,仿佛每一日,都是温热的,在她离开自己视线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带着,或许不只是睹物思人而已。
“这个就很好。”赵尚的唇边,卷起淡然笑容,他并不贪心,只要是出自她的手,新旧美丑,又有何等的区别?!
“既然要留在身边,总该是我给你的,你总是带着它,我看了心中并不好过。”穆槿宁转过脸去,眼波一闪,那还是她年少的时候,用稚嫩拙笨的女红,缝制的第一个锦囊。
京城的女子,但凡有了爱慕的男子,便要送给他自己做的锦囊,若是男人收下,他们便会有一个好结果,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
正文 134 爱被抛弃
赵尚暗暗收起五指,那个锦囊在他的手心,仿佛燃烧成一团火焰。他的笑,多少有些自嘲,有些苦涩。“带着它很多年了,也有了感情。若说要丢,还真有些舍不得。”
“可那原本不是给你的东西!”她猝然掉转过头来,眸子之中只剩下冷意,她的尖锐凌厉,却只是一刹那而已,很快,她仿佛有些亏欠,垂下长睫,半响无言。
一阵莫名的尴尬,挡在他们之间,她清楚这个锦囊是怎么回事,但她很少主动去细想。那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她能不碰的时候,就不会伸手去碰。
她的面色,掠过一丝丝苍白的凉意,就这一个针脚都不整齐的锦囊,是她花费了整整两天制成的,也是头一回,她不曾让心灵手巧的紫烟帮她,传言说,只要足够诚心,将自己的情意一针针封入这一个小小锦囊,便更能让人感受的到她的心意。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当初是做着这样纯真的美梦而已。
这个锦囊,原本便是要给秦昊尧的。
她的目光追逐他的那些年,第一回他让她感觉到彻骨的心痛,也是从这个锦囊身上得来的。
她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地将锦囊送了出去,秦昊尧漠然地望着她塞入他手心的那个锦囊,她跑开了,只怕迎上他审视的过分冷静的目光。
而第二日,她在御花园的湖边捡到了这一个锦囊,它可怜地躺在沙石上,浑身肮脏不堪,就像是丢在垃圾之中一样,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深深爱慕秦昊尧的,却也无人知晓,她其实也有些怕他。怕他的冷漠傲慢,是一把足以致命的利剑,总有一日,被毫不犹豫丢弃在地上的,就不只是那个锦囊,何时就会变成了她。
她哭着,将这个耗费心思如今在她眼底却又沦落成不堪记忆的锦囊丢入湖中,寒心的她没太大力气,锦囊只是落入近湖之中,她狼狈潦倒地转身,没跑出几步,便撞到了赵尚。
赵尚想要跟她说话,只是她全无心思,仿佛不曾看到她便走了。
他的目光透过满目泪光的穆槿宁,落在那湖面上,一个红色锦囊浮在水上,像是秋日的枫叶,格外刺眼。
赵尚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这个锦囊,的确是他独自走入湖水拾起来的,湖水几乎漫过了他的腰际,他才捉住那一个宛若浮萍飘在水上的锦囊。
他并不知晓,原来这个锦囊,还有这样的含义。
穆槿宁平复下内心的波澜,她再度朝着他微笑,只是此刻的笑容,渐渐有些平淡。她说的云淡风轻,不让任何人窥探她心中的伤痛。“把它丢了吧,我早就把它扔了,只是一个没有人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