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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劲……永劲……我真想用双眼瞧清你现下的模样,想得心痛……永劲,倘若有那么一天,教我双目重见光明,再也不必靠着双手摸索,要旁人来照顾,我想,我可以跟你去看山、看水,一块遨游五湖四海,永劲……到得那时,请你、请你别再讨厌我的眼了,好吗?”她藕臂略略用力,将他抱得更牢,轻喃:“可以吗?永劲……”
年永劲浑身一震。
他讨厌她的眼。
那是好些年前,他对她说过的一句恶毒言语,那时,她的眸光灵动有神,顾盼之间有着女儿家的活泼娇俏,不似人间之品。
他讨厌她的眼。
是吗?
是吗?
可望着她迷蒙的雾眸,犹带情怀,似能言语,教他自然地忆起过去种种,此一时分,他竟是全然分不清,那般的厌恶是否曾经存在。
第六章 几番狂心付琴音
一年后。
这下给人指条活路的老天爷也起了菩萨心肠,在接连两年秋汛大洪,这一年的秋天光灿烂,开封城郊与西北湖畔枫红醉人,尤其是在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照映得满处佳色。
中秋刚过,农事正值忙碌时候,去年大洪席卷,到底留下唯一好处,便是带来更加肥沃的泥壤,教今秋作物大大丰收。
待田地收割完了,草木渐黄,第一场冬雪终于飘然而至,片片宛若鹅毛,瑞雪足庆丰年。
年关已至,虽天寒地冻的,开封十字大街的气氛倒较寻常时候热闹,且不说两旁店家,一些摊头除贩卖一般吃食和日常用品外,已有小贩看准时机,批些年节不可或缺的小玩意儿来做买卖,更有当街替人写起春联、画吉祥画的,就连腊八粥、年糕、发糕等等应景食物,也全都摆出来叫卖兜售。
年节气氛持续着,直到过了元宵佳节,十字大街依然人来人往,热闹久久未消。
一顶软呢小轿好不容易越过人潮,在大街的永丰客栈门前停将下来,此时天犹飘着轻雪,一路行来,已在蓝色轿顶覆了层淡白。
“小姐,咱们到啦。”随行在旁的丫鬟倾向前,忙替主子掀开布帘子。
“嗯。”里头的姑娘弯身而出,一抹秀色盈盈立在寒天中,那柔软裘袍将她里得温暖,黑发如瀑、如云,一张雪容更显晶莹。
“小姐小心,地有些滑呢。”丫鬟提点着,主仆俩才步上客栈阶梯,里边已有人迎将出来。
“绿袖丫头,你不肯待在大宅院落里烤火喝茶,却偏偏拖着你祥兰主子出来吹风受冻吗?”这人腰围圆胖,方头大耳,生得极是福态,正是这客栈的王子年永丰。
闻言,绿袖跺了跺脚,好下服气地道:“天地良心哪,丰少爷,咱儿哪作得了主,还不是小姐,她片刻也按捺不住,心心念念全是那张劳什子筝琴。”
年永丰呵呵笑,习惯性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如此说来,是我错怪你啦。”
“可不是?咱儿冤得很咧。”道完,她竟皱皱鼻头,打了两、三个喷嚏。
凤祥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脸容微偏,终于启口:“永丰,还是进客栈再谈吧,要是绿袖得了伤风,那我可就罪过了,怎对得起她家的贵哥?”
“小姐啊——”绿袖羞得满脸通红,同她今日身上的桃红冬衣甚是搭配。她和贵哥成亲刚过月余,脸皮还生嫩得很呢。
年永丰抚着肚腹哈哈大笑,随即领着她们往里头去,还让跑堂小二招呼抬轿的四名家丁入内取暖,吃些热茶糕点。
客栈的大堂场面开阔,生意兴隆,顺着阶梯往二楼去,却是辟作七、八间雅轩,各有其名,空间隐密。
年永丰领着她们主仆两人进入“碧池轩”,底下的人已将香茶、香果和各色点心送来,摆了满满一桌。
尚未落坐,凤祥兰启唇便问:“永丰,那把二十一弦筝呢?”她不顾天冷,眼巴巴地来到这儿,说到底,就为了一张琴,那是年永丰托一位好友,又透过几层关系,才从制琴的老师傅手里购得的。
年永丰笑叹了声。“原想晚些再让人送回年家大宅给你,哪知道你这般心急,竟自个儿赶来啦。好歹也坐下来喝杯茶,陪我聊聊,别一开口就提那张琴。”
她双颊微嫣,有些不好意思了,让绿袖扶着坐下后,倒轻快地道:“我是怕你忙,想拿了琴就回大宅去,省得耽搁了你。”
“唉唉,连谢都甭谢了吗?”
“谢是自然要谢的。”她眉开眼笑,“待我练好新曲,再来弹琴答谢。”
年永丰搔头大笑。“哇啊,那可真有耳福啦。”
随即,他立起身,状似平常地对着绿袖道:“我带祥兰儿瞧那张琴去,绿袖,麻烦你到楼下去,要伙计们打包二十笼糕点,待会儿你和祥兰儿回大宅一块儿带回去,分给底下人吃。”
“丰少爷说这什么话哪?有得吃就不麻烦啦。”绿袖用力点头,笑嘻嘻的,一溜烟便下楼去了。
雅轩中只剩下两人,年永丰步近,跟着轻托起凤祥兰的手肘,将她带往一扇玉屏风后头。
原以为他要直接取出筝琴,却听见他道——
“祥兰儿,现下,我教你听一段话,你静静听便好,可别出声。”
“啊?”她尚不明白,没留意他动了哪里的机关,面前的石墙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道窄门。
“永丰……出了什么事?”此一时际,她着实佩服起自己“视若无睹”的功力,几年下来,真是越磨越精了。
年永丰将她带到那道窄门口,放低声音道:“你前头是间小密室,有洞眼可以瞧见另一间雅轩,你瞧不见不打紧,把耳朵贴上墙,多少能听见些什么,我太胖,挤不进去,你自个儿去吧,记着,尽量别出声。”
凤祥兰怔了怔,永丰这性子她也略知一、二,虽是牲畜无害的弥勒圆脸,心里拐的弯可不比她少,他的永丰客栈会出现这样的密室,倒不足为奇,奇的是,他竟特意支开绿袖,要她亲自去弄清什么。
旺盛的好奇心抓紧她胸房,摸索着进入,果真找到他所说的洞眼。
此时,年永丰已回到屏风外,从容地喝着他的香茶,任由凤祥兰去探索、去发掘。
见仅剩自己一个,她放下顾忌,把眼睛凑近那个小洞孔,心里正嘲笑着这偷窥行径实在有失光明正大,唔……虽然她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姑娘啦,但一颗心仍跳得飞快,都快冲出喉头了。
然而,在瞧清另一边雅轩中端坐的男子后,她气息猛然一顿,双颊发热,竟有些晕眩。
是永劲?!
不只他一个,还多了位貌美的姑娘,与他隔着红杉小桌对坐着。
她认得那姑娘。几日前,她和永澜游龙亭园时,在结冰的池畔见过她。这姑娘姓姚,闺名娇娇,是城西大户姚来发的掌上明珠。
当时,这位娇娇姑娘还扯了她一把,没让在冰池上嬉闹的孩童撞伤她,后来,见那姑娘和永澜之间似乎起了误会,她想帮忙开解,永劲却也到来,硬将自己带走。
她知道永劲与她是相识的,那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唤他“永劲哥哥”,传进耳里,她表面装成无所谓的模样,喉头却隐隐泛着酸气。
仔细想想,他向来冷峻,没招惹过什么桃花,这还是头一遭教她尝到醋味儿。
抵在石墙上的小手紧张得握成了拳头,她眼眸眨也未眨,竖起耳朵倾听。
红杉桌上的小菜已被动过,看来,对坐的男女应已相谈过片刻。此时,姚娇娇率真地灌了杯酒,娇声清脆地问——
“永劲哥哥,你觉得我美吗?”
年永劲瞄了她的笑颜一眼,平静地颔首。“你外貌生得很好。”
贴在洞孔的丽瞳玻Я瞬',凤祥兰不禁咬唇。
她心窝轻揪一阵,既苦又闷啊……他吝于称赞自己的容貌,总教她问了又问,却仍惜字如金,可瞧他对别家姑娘倒是大方得紧,随口便是好话了?
就听姚娇娇咯咯笑着,双颊薄嫣,又道:“那一日,你在河道上出手救了我阿爹,打跑了那些想抢咱们家商货的坏人,我爹和我心里很是感念,永劲哥哥,我挺喜欢你,和你谈话好生投机,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那张严峻脸庞微现缓和之色,径自斟了酒,嗓音略沉——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你已对饮七、八杯酒,话也说过好半晌,自然是喜欢你的。”
姚娇娇用力点头,俏润的下巴扬起。“既是这般,永劲哥哥……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的求亲?”
嗄?!
求、求亲?!
他亲口说了,他喜欢人家姑娘,姑娘大大方方地响应了,竟是同他……同他求亲?!
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