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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一声钟鸣,宣告着考生的入场。踏着钟声,踩过青石板上碎落的杏花瓣,广袖飘飘的各学子拾阶而上,进入各间教室,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
李括轻迈着双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定。深呼一口气,少年轻点了点墨汁,翻开了试卷。此番经史科考察分为基础部分和综合题,基础部分都是些教习平日讲授的重点,李括奋笔疾书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答完了。稍稍活动了下手腕,少年目光微移,终是看到了那行数十字的考题。
“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汝等从中观之,我大唐该何处与吐蕃南诏(注1)乎?”
李括微微皱眉,这句话原出自《管子。牧民》意为做事要全面,不能因小失大。题目并不难懂,但这引题却颇为尖锐。
吐蕃自大唐建国来便是西南大患,历代大唐男儿用鲜血筑成一道坚铁防线,这才保得西陲边安。南诏则是新近崛起的另一豪强,本为大唐属国的它在受到大唐官吏欺辱后愤而自立,更隐隐有与吐蕃结盟的势头。
微微叹了口气,少年便挥毫而书:“余观大唐之于吐蕃,南诏,呈鼎立之势矣。虽我大唐地大物博,国立昌盛。然吐蕃自灭吐谷浑而称雄西南久矣。且军民皆以抢掠为荣,军士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我几代大唐男儿浴血奋战,奋而抗敌,方阻劲敌于大非川,姚州一线。今南诏反复谋得自立实乃无奈之举,若任其与吐蕃谋合,则我大唐陇右,剑南危矣……今大唐万国来朝,富有天下,更须于全局而谋。南诏虽然强横一时,然终归弹丸之地,负甲之士不过十万。观之吐蕃,则军士,版图无不惊叹矣。若任其兼并南诏而坐大,于我大唐乃大患矣。不若忍一时之恨,示好南诏而招降之……夫为天子者,牧有四海,当以天下为天下。于全局而观之,联南诏而抑吐蕃,乃为我大唐消除西南边患之上策。学生李括伏地拜启。”
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言语并未有出格之处,少年轻吹了吹纸笺,将其交予教习。
由于答完行卷后考生便可离开,李括在考场外稍侯片刻便与张延基一道出了大门。
例考之后便是三日的例休,两少年脸上却是愁容不减。几日前乐游原那个夜晚带给少年们的震撼太大,大到他们不敢去面对。此事闹得如此之大,估计已是传遍长安大街小巷。以如今之事态,纵是少年们不去探究,那背后之人怕也会寻上门来吧。
踏着略显沉重的脚步,二人须臾间便出了国子监。一旁翘首以盼的张福早就订好了车马,见自家公子出了院宅忙迎上去侍候。
二人轻巧的跳上马车,一路行将朝城南驶去。
春虽已入了暮,但却仍随处可见跳跃的青绿色,确正是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通济坊客隆茶馆前,酒旗茶幡皆已卸下,门前空杵着一根光秃秃的木杆子。
杜景甜与南霁云,冯德恩等人一道围坐在一张方桌前等着李括二人的到来。乐游原一战后,青客盟似是有所收敛,再未对冯德恩起过心思。但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生死,众人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没多久,便听到马车车辙碾压石板的“兹兹”声,先是张福,随后李括,张延基一道从车厢中跳了下来。
阔步迈入茶馆,李括正欲坐下,待看到桌角坐着的一个面容清雅的中年儒士,少年心头一沉,疑声道:“这位是?”
南霁云笑了笑,挤过半个身位道:“我来做个介绍吧,括贤弟,这位是我家使君张巡张大人,人称小张探花。”
微转过身,南霁云又向张巡拱了拱手道:“大人,这便是我一直向你提起的李括,左相大人的独子。”
张巡生的宽额方面,一双星眉剑目衬出几分英武。三缕轻髯随风而飘,配上一袭宝蓝色罩袍,虽已是不惑之年,却是儒雅俊朗,让人一见便顿生好感。
“常听霁云提起你,左相之子果然名不虚传,仪表气度皆是上等。听说你已入了国子监官学,还要好好求学,不要没了你阿爷的名头!”
张巡轻拍了拍李括的臂膀,勉励道。
“多谢张大人提点。”
李括朝张巡满施一礼,和声道。
“我家大人听闻德子兄弟的遭遇,故来此与我们一道商议,希望能帮上些忙。”
雷万春最耐不得读书人这些过场话,简明直了的点道。
“哦,只是此事牵连之人众多,张大人还是不要……”
不想再让别人陷入这摊浑水,李括好心提醒道。
“唉,括贤侄不必劝我。”
张巡挥了挥手道:“我张巡虽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干,但圣人的教导从没有忘记。霁云和万春和我都是过命的交情,你又是霁云的好友。如今你有麻烦,我若是躲在一旁,这些年的书不是都白读了吗。”
轻踱了几步,张巡叹道:“况且我查访此事也是受人所托,青客盟近年来活动频繁。表面上这个组织干的都是些除暴安良,杀富济贫的好事。但它每每宣扬一行谶语,竟是已动摇了民心。”
李括皱了皱眉,疑声道:“张大人说的可是那首‘九添极尊四合飘,烽燃幽燕战火燎。青龙出海西南时,京去两臂东定朝’的谶语诗?”
“正是,这首诗如今在蓟北,河东流行甚广,便是黄口小儿都能吟上一吟。京畿一代虽未传开,但此事背后必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若任由流言传播,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人心思安,我受郭子仪郭太守之托,查访此事已有一段时日。”
“若是这般,晚辈倒不好再行劝阻了。只是这青客盟行事极为诡谲,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任何线索。”
轻叹一声,李括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哈哈。括贤侄,是人就会有破绽。这青客盟中之人又不是神仙佛陀,怎么会无迹可寻?”
微顿了顿,张巡沉声道:“诸位有没有发现一个细节,青客盟入会之人都在脊背之上纹上一条青龙,而且永世不得为官。”
南霁云猛拍了下额头,恍然道:“我明白了!只有突厥人才有绣纹丹青于身的风俗,这些人不是中原人!”
张巡摇了摇头,苦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肯定这个组织多少与突厥人有瓜葛,怕是想借漠北狼骑之力染指中原。”
“痴心妄想!”
张延基拍了拍大腿,恨声道:“他们被王忠嗣老将军从朔方(注2)打到了乔巴山,又从乔巴山逼到了小海(注3)居然还不死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大唐胸怀四海,恩及诸夷。但要是胡虏觉得我大唐男儿诚善可欺,妄想图谋不轨,张某人绝不答应!”
一阵清风飘过,卷起美髯缕缕,张巡收了笑容,目光坚定,决绝之气毕现。
注1:历史上,唐朝、吐蕃、南诏三者的关系错综复杂。流云一直认为联南诏而抑吐蕃是对唐朝最有利的措施。
注2:朔方:开元时置,治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注3:小海:即今贝加尔湖。
第二十三章 青谶(五)
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沉。翠袖倚风萦柳絮,人生有味是轻欢……
出了长安城不远,便是一望无际的田庄。轻柔的和风吹过,荡起层层青绿色的波浪。初雨方歇,长安城外的麦田多是披上了一层明丽舒雅的新衣,伴着青泥淡淡的芳香,直是叫人酥软了筋骨。
离官道不远的小径处,三两位长安城中的官老爷偷得半日清闲,策马出城朝自家渭水畔的庄园而去……
今年真得落了个好年景,才一入春便接连下了好几场酥雨。龙王爷赐了恩,麦子都泛着层层油光,直乐的陈宝贵儿合不拢嘴,干脆背着个犁铲兴冲冲的坐在了地头哼起了小曲。关中这千百里土地就是比别处金贵,虽然分到自家头上比别处州县少了那么一亩三分,但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山高皇帝远,岁贡两皇粮”别看他们多分了那几亩薄田,但除了交予朝廷的皇粮还要备齐县令大人的份子粮。要是少了一斤半两,保不准会被拘到衙门里按“蔑视王法罪”来上一顿“竹笋炒肉片”再像死狗一样拖拽出去。
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县令大人再大能大过长安城中端坐龙庭的那位皇爷去?便是县公大人胆儿再大,也不敢领着衙役带着枷锁去自家田头儿私征口粮。若是被哪位官爷撞见了,写一封信纸儿送至皇帝陛下面前,县令大人还不得脑袋搬家。那些官老爷啊,虽说心肠黑了些,但赔本的买卖却不会做。守着那一顶京畿的乌纱,一年有多少银钱进项,何必抠着自己那一两口粮食不放。
长安城中贵人多,连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