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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叶红似二月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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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王民治走进他父亲的办事房,便打了个寒噤。王伯申浓眉紧皱,坐在那里只顾摸弄一个玻璃的镇纸,一言不发;斜对面的窗角,孙逢达尖着屁股坐在个方凳上,满脸惶恐。梁子安当地站着,手里捧了几张纸,在仔细阅读。民治看见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便想转身退出;可是父亲的眼光已经瞥到他身上,他只好重复站住,又慢慢的移步上前,正要启口,却听得梁子安说道:“东翁,就照这稿子呈复上去,也还妥当。显而易见,赵守义是串通了曾百行,来跟我们无理取闹。晚生记得很清楚,当初公司向县校借用那块空地来堆存煤炭,的确备了正式公函,还再三说明,县校如果愿意长期租借,公司可以订十年的合同。那时曾百行很客气,总说地是空着,要用尽管用。如今他倒不认有这回事了,那么,曾百行身为县校校长,学产是他该管的,为什么事过两年,才发觉该项空地被人家堆存了煤炭,那不是他自己也落了个大大的不是?这一层反敲的意思,似乎也可以做进去。”
  王伯申只看了孙逢达一眼,还是只顾摸弄那个玻璃的镇纸。民治又想暂时退出,但终于踅到王伯申背后一个靠墙的椅子里坐了,耐心等候。
  “子安兄的话,极是极是!”孙逢达接口说,依然是满面惶恐,“回头我就添进去。至于当初借地的时候,我们虽有公函,曾百行确无回信,他只口说可以。要是有回信,怎么能丢?这一层,逢达可以上堂作证。”
  “也只能这样顶他一下。”王伯申开口了,慢慢地,“凭这么一点小事,想把我王伯申告倒,恐怕不行!想来赵守义也未必存此奢望,不过——”他猛然将手中的玻璃镇纸在桌上一击,倒使背后的民治吓了一跳,“不过他这么一来,唯们就够麻烦了!如果曾百行不为已甚,还肯跟咱们补订一个租地的合同,倒也罢了,否则,嗯——子安,空地上堆存的煤炭约莫有多少吨呢?”
  “啊啊,大约千把吨敢怕是有的。”
  “哦,可不是!哪里去找一块空地来堆这千把吨呢!”
  孙逢达忙献议道:“地方倒有。宅子右首那一方,不是很可以……”
  不等他说完,梁子安早笑了笑摇头道:“不行。离局子太远了。这煤是天天要用的,总得放在局子附近。”
  王伯申也笑了笑,蓦地又双眉一皱,手拍着大腿说道:“赵剥皮之可恶,也就在这里!他偏偏挑出这个漏洞来,和我捣蛋。你们想想,千把吨煤,我们要用多少人工这才蚂蚁搬家似的搬到另一个地方去,而且又得天天搬回若干吨到局子里去支应使用。且不说这笔费用已经可观,光是这麻烦也够受!这样损人而不利己的毒计,也只有赵剥皮才肯干的。”
  满屋子忽然寂静,只有王伯申的手指轻轻弹着桌面的声音。
  梁子安踱了一步,去在靠门边的椅子里坐了,自言自语道:“赵守义是狗急跳墙,人家追他善堂的帐目,他急了就来这么一手!”
  “可是,”王伯申站了起来大声说,“我们倒要瞧瞧,看是谁输在谁手里!”他又坐下,一面以手击桌,一面威严地发号施令道:“逢达,回头你去请梅生来,咱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先掘了曾百行这条根。要是姓曾的打定主意跟着赵守义和我为难,好,莫怪我反面无情,只要他自己问问,上半年他和女校那个教员的纠葛是不是已经弥缝得什么都不怕了?爱怎么办,由他自己说罢!”
  “早上碰到过梅生兄,一会儿他就来。”梁子安忙接口说。“还是我再去摧一催罢,”孙逢达站了起来,“我就去。”
  王伯申又对梁子安说道:“朱行健这老头儿,我想还是再去劝他一劝。此人倚老卖老,不通时务,原也有点讨厌,不过,我们此时树敌不宜太多。今天上午又得罪了一位钱大少爷,这一老一少都有几分傻劲,要是发狠来跟我们为难,怕是不怕的,但又何苦多找麻烦。”
  “可是,东翁,”梁子安苦笑着,“良材那话,实在没法照办。这不是我们得罪了他,是他出的题目太那个了,叫人没法交卷。”
  王伯申默然点头,过一会儿,这才又说道:“想来他不至于和赵守义走在一路。他在县里总还有几天,我打算请他吃饭,当面再解释解释。”
  “请不请朱行健呢?”
  “回头再看,”王伯申沉吟着说。“子安,你明天就去找他,也把我们租用学产那块空地这回事,原原本本对他说一说。这位老先生有个脾气,不论什么事,只要带联到一个‘公’字,便要出头说话;咱们这件无头公案里如果再夹进一个老朱来,那就节外生枝了,而且又是赵剥皮所求之不得的!”
  “要是他硬说不通,又怎么办呢?”
  “那亦只好由他去罢。咱们是见到了哪一点,就办到哪一点。”说着,王伯申站了起来,离开那座位,在屋子里踱了两步,又说:“哦,如果钱良材肯替我们说一两句,那么,老朱这一关,便可以迎刃而解;这老头儿最佩服良材的父亲,俊人三先生!”他仰脸笑了笑,忽地又转眼朝儿子民治瞥了一眼,嘴里又说:“子安,明天先找朱竞新,探一探那老头儿的口风,然后你再见他。”
  梁子安也退出以后,王伯申兀自在屋子里踱着,好像忘记了还有民治在那里等候得好不心焦。窗外大树有浓荫已经横抱着这小小的洋楼,民治枯坐在屋角却想像着那边凉亭里活泼愉快的谈笑,仿佛还听得笑声从风中送来。
  王伯申忽然站住了,唤着儿子道:“民治,现在你有了一个同伴,可以带你到日本去;他是冯退庵冯老伯的晚辈,老资格的东洋留学生,什么都在行。你在国内的学校也读不出什么名目来,而且近来的学风越弄越坏,什么家庭革命的胡说,也公然流行,贻误人家的子弟;再读下去,太没有意思了。”
  民治站起来连声应着,那口音是冷淡的,倒好像父亲对他说的是:现在中装也不便宜,又不好看,你不如改穿了洋服。
  王伯申也不喜欢民治这种淡漠的态度,睁大了眼睛看着民治好半天,这才慢慢地又说道:“你也不小了,人家的姑娘还比你大一岁;梅生也说过,趁今年他手头兜得转,打算办了他妹子的这件大事,我呢——也觉得今年闲些,先把你的婚事办了,也好。现在就等候退老一句话。他是冯家的族长,而且秋芳小姐又拜过退老的二姨太太做干娘……”
  “爸爸!”民治这突然的一声,将王伯申的话头打断。不但王伯申为之愕然,甚至民治自己也大大吃惊,怎么心里正那样想,嘴里就喊出来了。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王伯申皱了眉头,看着发怔的民治。“怎么又不作声了?”
  “嗯嗯,”民治定了神,安详地回答,“爸爸不是也不大赞成早婚的么?”
  “哦?我有过这样的话。”王伯申淡淡地笑了笑。“你还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罢。”
  “我打算读完了大学再结婚。”
  “为什么?”
  “我还不算大,今年才只二十一岁。而且,而且,冯——
  冯小姐也在求学时代,至少也得等她中学毕业了罢?“
  “哦!你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民治俯首低声说,但又提高了声音加一句道:
  “我请爸爸缓几年再办这件事罢!”
  “嗯,求学,求学——”王伯申微笑着自言自语似的说,他走前一步,站在他儿子面对面,突然沉下脸,口音也变得严厉了,“民治!在我跟前,不许说谎;什么你要等到大学毕业,冯小姐也得求学,这一套是你心里的真话么?结婚也妨碍不了求学啊!结过婚,你仍旧去东洋,冯小姐仍旧进省城,你们照样求学,妨碍了什么?”
  民治依然低着头,不作声。
  “怎么你又不说话了?”王伯申的口气又和缓了些。慢慢走开,坐在写字桌前,一眼接一眼瞅那低头站着的民治。突然他冷笑一声,很快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是嫌冯小姐相貌差,你不愿意她;全是有容惹出来的事。有容的嘴巴,全没一点分寸,我本来就要警戒她;你要存什么别的念头,就不是我的儿子!”
  民治抬起头来,正眼看着他父亲的发怒的面孔,但依然不说一句话。
  这种无声的反抗,惹的王伯申更加生气了,他又抓起那个玻璃镇纸来,使劲的捏着。他把一切罪过都归在女儿身上:儿子的不乐意这头婚姻,固然是由于女儿的多嘴,甚至近来连太太也对于那位未来的儿媳没有好感,也是女儿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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