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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要通过红手观音象才能超脱,可李安民不知道红手观音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于是她把被褥和生活用品先带到祭坛上,再背叶卫军过去。
叶卫军变得很轻了,几乎只剩下骨架的重量,李安民缩短步距,不让身体起伏太大,背着叶卫军一步一步朝洞府里走,把他放躺在被褥上,布面立刻就被污水濡湿。
李安民连被子带人一起拖拽到悬浮石下,这样一来,当观音显像的时候,最先照射到的就是叶卫军。
红手观音不出现,叶卫军就要这么干耗着自己的肉体,直到耗得只剩白骨为止,他几乎没有知觉了,瞳孔无光,身上的肉像被冲刷过的烂泥一般融化着,流淌到被面上。
叶卫军的脸早已血肉成糜,原本高挺的鼻梁不见了,只剩一个近乎三角形的黑洞,上嘴唇丝丝拉拉地贴在牙齿上,他的身体瘪了下去,两根肋骨戳出肉外,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内脏。但是他还在吃力地喘息着,这不是在呼吸,而是一点一滴地消耗着残存的魂气。
李安民趴在他身边,把小指升到他的眼前,笑着说:“看,卫军哥,你看,这上面拴着一根红线,你说过,这上面系的是姻缘线,顺着线找,就能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把叶卫军枯柴似的手也举了起来,把两人的小指并在一起,“我们的线连起来了,不会再断开,下一次,再下一次,每次每次,我都能找到你。”
李安民就这么对着一具没有反应的躯体自说自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侧身躺在地下,凑到叶卫军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不厌其烦,像怎么也唤不够似的,她伸手轻抚黏软的面颊,亲吻他的颧骨和牙齿。
她没数日子,不知道熬了多久,地下发出爆破的声响,灰鼠群从浅坑里窜出来,石坛上升,白甲虫纷涌而出,李安民趴在叶卫军身上护住他的身体,没等灰鼠群冲上石坛,红手观音显像了,悬浮石发出七彩斑斓的光束,打在铜镜上,折射出绚烂的金光。
叶卫军的眼球在微微颤动,放大的瞳孔在触及光线时竟然剧烈收缩了一下,闪烁出炙热的光彩,是一种急切而又渴望的期冀,他朝着上方的金色海洋伸出一只手,牙齿微微颤动。
李安民托起叶卫军的后脑抬高,把耳朵凑近,轻声说:“卫军哥,我在这里,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叶卫军眼神定住,瞳孔逐渐放大,含糊不清的话语随着最后一口浊气溢出喉咙。
“看……安民,澎淮湖的荷花开了……”
李安民只在他编的故事里去过澎淮湖,那个湖如今已经不存在了,她没有见过,可当叶卫军在她耳边呢喃出“澎淮湖”这三个字时,眼前浮现出一片葱翠的绿色,满湖莲荷,红衣腻粉,一艘渔船在荷叶中缓缓穿行,一名穿黑短褂的少年跨在船头,持长篙撑船,在他身后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把上身探出船外伸手捞水,花光人面,掩映迷离,他在笑,她也在笑,画面就定在了这里。
'哥,为什么爹说以后我要住进你家里?
那当然,你是我媳妇儿,等我娶了你,你还要跟我住一间房里。
你现在娶,明天我就去你家,天天跟你出来玩,不用写字念书,我讨厌上课。
不行,你年纪小,我跟我爸说好了,我要当志愿兵,上战场去打美国鬼子,等我当了英雄回来,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让你当英雄的老婆。
我妈说打战会死好多人,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哈哈,那你就当鬼英雄的媳妇儿喽!'
李安民瞪大眼,歪过头,抓住折叠斧,朝斜上方举起,手臂一抽,用劲往自己的脖子上砍去……
鲜血如散花似的喷溅出来,溅在祭坛上,洒入金光里,地面上的符阵散射出刺目的白光,周围出现许多人和动物,这些人穿着古朴的服饰,手里拿着长武器,有的人站着,有的人骑在兽上,就跟在千龙洞里看到的幻境一样。
李安民感觉不到疼痛,她迷离地半睁着眼睛,看到最前排的人嘴巴开合,似乎是在对她说话,但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浑身绵软,像被包裹在云里。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黑布鞋的脚出现在模糊的视线内,幽幽的声音传来:“你想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吗?”
曾经什么时候,也是同样的场景——穿着嫁衣的女人把男人的尸体拖进了地道里,女人的手臂上有几道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她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男人身上,迷糊之中,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想跟他永远在一起吗?现在还来得及挽回。”
李安民无声地轻笑,叶卫军这个大骗子,原来交换条件的人是她……她把自己赔了进去,却让他变成了一具活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休息,我要好好清洗脑子……
共生
李安民再度醒来时已经被移到一座宽敞的四方石窖里,气温很低,地面上白气氤氲,她躺在符阵里,一道血线从她手下延伸出去,延伸到靠在石壁前的高台上。李安民坐起身,惊见那台子上睡着的竟然是她自己。
李安民跳了起来,手臂上一阵刺痛,她看下去,发现手肘部位被包扎过,手脚俱全,捏着肉会疼,脚下也有影子,她不是鬼,那台子上的又是谁?
李安民走近了看,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道伤口,是被折叠斧砍出来的,她还记得在祭坛里发生的事,她本来希望不能同生就一起死,一起超脱,可就在意识模糊时,黄半仙出现了,她那时说不出话来,却打从心底渴望面前的神人能伸手拉他们一把,就这么各自投胎,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念头闪过之后,出现在周围的古人化作团团白光射入叶卫军残破不堪的身体里,再然后,金光把所有的景物都吞没了,她也随之失去意识,再度睁开眼睛后人就到了这里。
正在疑惑时,一个小身影扑到李安民身上,抱住她的腿,抬起头,甜甜唤道:“妈妈,你醒了?”
是丽丽,李安民顺应本能地摸上她白嫩的小脸蛋,蹲下来问:“丽丽,这是哪里?黄半仙呢?”
“他在替叶哥回魂。”
张良从暗处走出来,快步跨到李安民面前,揪起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是我见过最残忍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放他安息?上一次也是,这一回也是,你让叶哥的心血全白费了!”
上一回,李安民拖着叶卫军的尸体闯进地道里,黄半仙给她出了一道选择题:是要一起被祭坛吸收,还是共同活在这个世上。
这一回,黄半仙又出了一道选择题:是要一起超生还是共同活下去。
其实李安民心里很清楚叶卫军渴望解脱,他活得累,别人看得也累,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在张良看来就是不顾他人意愿的自私做法,任谁看到叶卫军那副血肉伶仃的残躯都会认为他生不如死。
张良说,原本该在地下吃老鼠的不是叶卫军,而是她李安民,是她与黄半仙定下的协议,最后却让叶卫军承担了恶果,叶卫军自愿替李安民揽下责任,只希望她能过回普通人的生活。
黄半仙用炮筒等人的灵魂挟制叶卫军,让他把李安民送到祭坛上,只要能让观音显像,他们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李安民原本可以回去继续当学生过好日子,叶卫军也可以在缚灵术解除后得到超脱。
但是李安民又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归了原点,又走回了以前的老路。
就在张良气冲如牛时,黄半仙和小商从里面的房间里走出来,小商替高台上的那具身体缝合伤口,黄半仙递给李安民一面镜子。
李安民看着镜中人:没有血色的皮肤,白里透青,细瘦的瓜子脸,眼下有两颗红痣,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这竟然是叶卫军藏在石板下的那个女人,叶卫军是个满口谎言的大骗子,骗她说那只是一具蜡像。
李安民捏脸拍手,除了体温稍凉,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受,她看向黄半仙:“是借尸还魂?”
黄半仙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告诉她:“这只是物归原主,我把你的灵魂还回你最初的身体里,作为交换……”他指向高台,“那具经过培育的躯壳要替代被火化的李怀安成为我的私有财产。”
“李怀安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我妈?我爸又是谁?”
黄半仙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向她普及了一个词——“感生”。
古有“感生”一说,是指女性接受瑶光之精自孕成形,颛顼帝和汉高祖刘邦都被记载为感生而育。传说在远古时期就有类似的交神仪式,挑选处女为祭品献给神明,女人与神明交合后所生下的孩子通常会在祭礼中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