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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这才觉得自己言语失当,尴尬地一笑之后便自顾自地灌下了一杯酒。见那边三个年轻人结账离去,他这才低声道:“看他们的模样不是学子便是旧年进士,却由于一首街头童谣而反目,其实内中情由不问自知,实在可惜可叹。”
中年文士却不以为然地晒然一笑:“正如那个方今南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向往的是权柄,一个追求的是公理,所谓天差地别就是如此。”他大约觉得自己交浅言深,连忙出言掩饰道,“我也不过随便一提而已,贻笑方家,贻笑方家!”
如此一番交谈,高俅倒觉得面前此人不像是朝廷官员了,只犹豫片刻,他便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这位官人,看你刚才谈论国事的形状,既不像那等空谈经义的腐儒,也不似那种好高骛远的学子,倒有些像是富贵人家的西席,不知我说的是还是不是?”
“咦,公子好利眼!”中年文士这才仔仔细细打量了高俅一番,目光中掠过一丝防备之色,“难不成公子和他们一样,也是朝廷官员么?”
“什么朝廷官员,这汴京之中,能够真正称得上官员的不过只有朝中几位相公枢使,再有就是御史台的寥寥数人,余下的不过是应声虫而已,更何况我等这种青绿小官?”高俅自嘲地一笑,这才举杯敬道,“今日见到先生也算有缘,我敬你一杯!”
中年文士这才释然,要知道,以高俅的年纪,作为一个低品官员还是很合理的。虽说本朝也有不拘一格荐人才的制度,但为了避免遭人诟病,年轻人即便再有大才也向来要磨砺一番才能够使用。当初英宗欲提拔苏轼入翰林的时候,宰相韩琦就曾经以不可骤进的理由阻止过。
“不管怎样,公子能够进身就已经不简单了。唉,未进身前希望进身,进身之后方知仕途多磨折,还真是艰难啊!”中年文士无精打采地一阵感慨,这才想起两人并未互通名姓,“对了,尚未请教公子姓氏?”
高俅本想随便捏造一个名字,可不知怎的,他最终却坦然报上了真名:“高俅高伯章。”
“咦?”那中年文士大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就是高伯章,那位苏门……呃,书法得遂宁郡王推崇的高伯章?”
见对方差点脱口而出苏门弃徒四个字,高俅若说没有几分尴尬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如今的他已经早非当日吴下阿蒙,略抿了一口杯中美酒便镇住了心神。
那中年文士一时失态过后,连忙出言岔开道:“敝姓宗,单名一个汉字,草字元朔。”
“原来是宗先生。”这个姓氏在高俅印象中极其少见,左左右右回想了好一阵子,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名人头上,“我曾经听说过,元祐六年时,有一个举子在殿试时直言时弊,结果被考官置于末等,名字似乎是叫做宗泽,不知此人和宗先生……”
“高公子居然也听说过我那族弟的名字?”此时此刻,中年文士的脸上竟是感慨多于惊讶,“汝霖贤弟与我不同,他是真有大才,自二十岁起便游历各地求学,可谓能文能武,只可惜性子太耿直了!就像高公子适才所说,那时宣仁太后执政,何人敢直言不讳地说贬黜蔡确乃朋党之争?总而言之,刚则易折,他的仕途之路也不好走啊!”
轻而易举又获得了一个大名人的下落,高俅心中的欣喜就别提了。要知道,宗泽和李纲并称为抗金两大名将,要是当初能够早用两人之法整军,说不定之后的岳武穆也不会有如此盛名。尽管如今自己都立足未稳,但他还是连忙追问道:“宗先生,那你那位族弟宗泽如今在何处为官?”
尽管不知道高俅为何会如此在意宗泽,但宗汉还是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起来,最后才不太确定地答道:“唔,他似乎是在大名府馆陶县为县尉吧?”
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高俅大喜之余,对宗汉此人也生出了兴趣。“今日相遇便是有缘,宗先生若是不嫌弃,可愿至寒家小坐片刻?”
第二卷 崭露峥嵘 第十二章 谍影迷踪
汴京内的风雨飘摇自然瞒不过辽国密谍,坐镇顾宅之中,萧芷因轻而易举获得了虚虚实实的大量消息。此时此刻,他望着桌面上堆得老高的那叠信笺,突然发出了一声森然冷笑。
“这宋室君臣相疑,正是我辽国锐意进取的好机会,只可惜朝中掌权的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否则若趁此机会大举南进,何愁大好河山不归我大辽?”他一边说一边重重一拳击在身旁几案上,脸上现出了几许怒容,“偏偏我没有决断之权,若是能趁机让宋室死上几个官员,岂不是能让波澜更盛?”
一旁的顾焕章已是听得冷汗淋漓,心里大骂萧芷因是疯子。要知道,辽宋之间尽管在边境上多有摩擦,但确实是已经多年未曾有过大战。如今这时候若是因为萧芷因的缘故而兴起兵戈,那么无论是对两国君臣还是百姓来说都不是好消息。这大宋禁军厢军固然疲弱不能战,辽国的所谓精兵强将又能够胜到哪里去?多年的汉化早已让辽国贵胄耽于享乐,哪还有祖先那等锐意进取的雄心壮志?
“大人,此事须从长计议,否则万一挑起两国动乱,岂不是……”
“我不用你教!”萧芷因不耐烦地打断了顾焕章的话,目光中掠过一丝真真切切的鄙夷,“这是宋人的内耗,我巴不得他们斗得更凶一些,更狠一些。他们折损越多,元气便伤得更重,于我大辽就更有利!这大宋的小官家果然是少不更事,居然会听信这两句区区民谣!”
顾焕章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宋人,听了这两句不由脸色大变,藏在袖中的拳头更是握得紧紧的。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以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听信谗言杀皇后萧观音的故事来反唇相讥,权衡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形势比人强,如今他的性命都攥在他人手心里,还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大人说的是……”他最终还是含含糊糊地应道。
“不能杀人也可以把水搅浑,这不是如今大宋官家任用的那些人搞出来的名堂么,你命人不惜一切代价放出风声去,就说这两句童谣出自朝中宰辅之手!”萧芷因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儒雅风流,“大宋的御史台不是很会风闻奏事么,他们不是很讲究文死谏,武死战么,那就让他们对掐好了!我就不信,面对这样的风言风语,那位小官家还能够定下心来好好分析,哈哈哈哈!”
开封府奉旨禁民间传唱童谣不过十几日,一个来势更大流传更广的谣言突然充斥了汴京的大街小巷。尽管私底下议论这些的人们无不小心翼翼,可是在他们看来,那些贬斥各地的元祐旧臣才是正人君子朝廷栋梁,而如今占据了宰辅之位的那些人则不过是奸邪小人而已。于是乎,在个别心怀元祐旧政的人刻意宣传下,朝中很快笼罩在一片阴沉沉的气氛之中。
由于所谓的身体不适,哲宗赵煦已经接连两天没有上朝了,因此大臣之间无不议论纷纷,目光的焦点便是章惇曾布蔡卞。三人之中,章惇执政,蔡卞辅之,曾布执掌枢府,可谓是朝中最为显赫的三人,而此时此刻,首当其冲面对那流言的也是他们三人。
大内都堂一处静室之中,三人或坐或立,脸色俱是阴沉一片。
“圣上为何不肯见我们,这分明是那些奸党意图转移视线的诡计,若是圣上信了便是堕入陷阱了!”曾布为人最是急躁,此时几乎恨不得闯宫求见,“宣仁太后老奸误国之事,圣上前时已经有所心动,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桩,岂不是让我等辛苦完全白费么!”
“子宣,此等事岂能随口而出!”章惇闻言不由对曾布怒目相向,心中陡地生出了一股追悔莫及的情绪。三人之中,他对于今次的变故最为了然,可是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到这种地步,这也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事到如今不能怨天尤人,惟有设法加以化解。你们别忘了,只要御史台一道弹章,我等就全都难以自保!”
“无妨,有黄履等人在御史台压住阵脚,那些人应该不敢胡来!”蔡卞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温文尔雅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那些愚民议论无所谓,可虑的是宫中圣上的态度。依我看来,圣上两日不曾早朝,心中必是已有疑虑,为今之计,可以让宫中内侍或嫔妃婉转进言,当然,若是能说动皇太妃则更佳!”他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另两人一眼,自己却突然闭上眼睛入起定来。
章惇目中厉芒一闪,见一旁的曾布似乎也在沉思,他自顾自地打开了门,疾步出了静室。他和蔡卞私交极好,但在有些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