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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战,李天郎俨然成为安西唐军里第一流的骑兵战将。而他勇猛善战的番汉铁骑,也当之无愧地成为大唐四十余万边兵中,屈指可数的可与任何彪悍的马背民族硬碰硬的无敌之师。鹖鸟军旗之威名,于西域如雷贯耳。岑参在不久后的战报里用尽了溢美之辞,称“突厥之内,大畏雅罗珊李将军,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虽遥隔百里而无不望风疾遁也。”而番汉骑队则是“威如雷霆,动若风发,兵锋所向,挡者披靡,骑战之绝,西域无出其右耳……”
握着手中的狼毫,李林甫哑然失笑,好个高仙芝,这样的雕虫小技,居然还真拿得出手。哼,看笔迹,怕是那个瘸子封二的手笔。李林甫放下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手上扎眼的老人斑使他厌恶地皱皱眉头,不自觉地抖抖衣袖。老了,老了,上午在观德殿观安西四镇献西征所俘之石国王,朅师王,突骑施可汗,杨国忠那厮还在大家面前盛赞自己虎老雄风在,也借势吹捧大家(古时奴仆对主人的称呼)龙颜不老,嘿,心思可谓用尽。既以年纪压了当朝宰相一头,又着实挠到了皇帝最在意的痒处。喜好长生道家之术的大家对杨国忠献上那什么扯淡祥瑞喜出望外,似乎平石国这样的大胜也不过尔尔。
李林甫的眼睛重新落到了桌上的官告上,这份官告是由安西都护府呈上的,主要言及平石国有功人员的晋封之事。边庭战事频繁,这般官告汗牛充栋,李林甫不知过阅了多少,不过今天这份官告中却有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跳荡,游骑将军,行左领军卫番兵营右果毅都尉,员外置同正员,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李大郎……门下:四镇平石国及破九国胡并背叛突骑施等贼……并以骁材,远平丑虏,宜赝分职,俾叶赏劳……呵呵,好个李大郎,好个精妙的笔误,只是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高仙芝当真以为某家老眼昏花了么,不过“不得有只言片牍现于中原”的皇训他还算是记得清楚!也算难为了他!
李林甫捻须思虑片刻,还是签下了“尚书左仆射右相臣林甫”字样,上次亲笔签字好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感觉不错。签完,李林甫提笔又想了想,轻笑了一声,脸上出现孩童恶作剧般的神情,他急急换了支朱笔,在李大郎的姓名边轻轻一点,只轻轻一点,高仙芝应该能够明白。真想看看高仙芝看到这朱红一点的表情,李林甫扔了朱笔,乐滋滋地端起了茶杯,“咕”的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差点令他背过气去。是那碗一直放在桌上良久未动的药!冰凉加剧了药汁的辣苦,李林甫扶住案几,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杯盏乱飞,上气不接下气,“来人!”他虚弱地喝道,努力提高音量,“来人……”
第十章 高仙芝挂帅,出兵怛罗斯
高仙芝一意孤行
赵淳之又见到了李天郎,自从白草滩一战后,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这位令他感觉复杂的师范楷模了。高仙芝对初战便表现杰出的赵淳之非常赏识,授予他校尉之职,将他留在了身边。而李天郎则依旧率兵驻扎疏勒,继续招募胡勇汉将,为新建立的侧戎军劳碌奔波。因此,赵淳之只在龟兹匆匆见过传说中李天郎的胡妻,还有他那个胡汉混血的孩子。他们将龟兹城中的家当,连同几株腊梅都搬回了疏勒,那些腊梅,也许正是迸香吐蕊之时吧。
张达恭、席元庆等一干将领和李天郎亲热寒暄,赵淳之虽然隐在众人身后,却仍注意到李天郎冲他微一颔首,他赶紧弯腰施礼。此时,他真切地感到了李天郎在他心中沉甸甸的地位。如今的李天郎,身兼侧戎军副军使,赤风亭府折冲,已经是安西四镇众所瞩目的将星,麾下三千番汉兵马,威名后来居上,不在安西军四营汉军之下。
高大将军要继平石国之后,再出师征伐乌浒河,讨平大食,彻底解除大唐西陲之忧。此次在大都护府齐招诸将商议的,就是远征大计。赵淳之得高仙芝恩准,可在节堂听议,原以为远征怛罗斯会得到连胜恃骄的将领们一致的拥护,没想到商议一开始,就有人公然唱起了反调。
如果说毕深思、程千里等人出言反对,尚可以旧臣嫉恨释之的话,那段秀实、张达恭等高部心腹也持异议就令人惊讶了。这些人可是刚刚从征伐中得到巨大好处的,怎么也畏缩胆怯起来。诚然,欲破敌,必深入敌境数百里,此举虽确有以劳击逸之缺,然高大将军收小勃律,灭朅师,平石国,哪一次不是长途奔袭,大破敌军?区区数百里,完全可以如李将军那般以劲骑急行,像剿灭突骑施人那样,一鼓作气……
节堂里论辩之声渐盛,意见相左的两派泾渭分明:反对出兵者以程千里、段秀实为首,赞成出兵者以田珍、席元庆为首,互不相让。而文官们则三缄其口,个个都装出若有所思,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场合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不过底下做的功夫,文官们可是各显神通。毕竟官场之道,他们可比那些直肠子的武将更加娴熟。
赵淳之注意到,在大都护府里说话极具分量的李嗣业和封常清也都一直未表态,难道……他不由抬眼往高仙芝望去。
高仙芝神情似乎很专注,他握拳托腮,听着段秀实力陈缓兵之理。
“孙子云: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自天宝六载以来,战事频频,弹丸安西之精华可谓耗尽。已成久暴师而国用不足,钝兵挫锐,屈力殚货之相。现大食内乱,无力东侵,实乃休养生息之天赐良机!不如借此厉兵秣马,待我元气大复,自可一举拔之……”
“段将军此言又差矣!我安西兵精粮足,又乃不败之师,士气旺盛,军心思战,此为连胜之相也!何谓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光平石国之获,便可养军数年!”田珍不待段秀实说完便反驳起来,哼,你要说孙子,我也用孙子,“孙子亦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此高大将军用兵神速,速战速决之本也,如今银库充盈,军械无忧,正为索战之时耳!”
“战事频频却又怎的,前几日陇右道老友高秀岩修书与某,言‘安西四镇是无日不战,将士中封侯拜将,紫袍金带比比皆是,陇右常年无战事,是为碌碌无功也’。段将军要休养生息自去,下面盼功儿郎数不胜数,他们可容不得劳什子休养生息!”席元庆是高部属将中最好战的,自然极力鼓吹出兵。
“兵者,国之大事,怎可以索功名利禄而兴兵!”段秀实怒道,“席将军也太儿戏了罢!此误国误军之言!”
“大丈夫为国效力,求取功名,天经地义!”席元庆毫不示弱,嗓门可比段秀实高多了,“你功名既得,无心出战倒也罢了,居然敢出言讥讽某家,好个‘射不穿扎’果毅,自回家抱婆娘便了!”在安西诸将中,段秀实以儒雅博学著称,长于诗文而与安西四镇录事参军岑参并称“轮台双学士”,多谋善断但略逊骑射,军中戏称“射不穿扎”果毅。席元庆以此讽他,哽得段秀实几乎背过气去。
“军国大事,国之安危,人人可畅所欲言,全为忠心一片!席将军动辄出口伤人,实在有失体面!”程千里冷笑道,“如此举动,与街市匹夫何异!”
席元庆大怒,旁边的李嗣业冲他一瞪眼睛,做个噤声手势。席元庆看看上座的高仙芝也露不悦之色,只得嘀咕一声,骂骂咧咧收了声。
见场面上火,刘单赶紧打起了圆场:“段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如段将军私己,何以有讨护密,灭石国之功。席将军委实有些孟浪了!”席元庆立刻又冲刘单怒目而视,刘单身侧的岑参见他青筋暴露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莽夫就是莽夫!刘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劳师袭远,虽有违兵法,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若一味照搬,何以有用兵如神之说?我安西军乃百战之师,三年来征小勃律,灭朅师,破石国,剿突骑施,哪一次不是孤军犯险,虎口拔牙。如依纸上谈兵,当无胜算,却又常胜不败,其意所在,尽在高大将军帷幄耳!”高仙芝微微一笑,不知道是赞许刘单乖巧,还是听进了奉承。
赵淳之着意看了看后排的李天郎,自进得堂来,李天郎就一直默不作声,倒是望着窗外吐芽的花木多些。是故示老练,还是迟疑难决?不,哪一种都不是李天郎的风格。只是,这个敢在边令诚刀下谏言抗争的硬汉,怎的变得如此沉默寡言?赵淳之不禁想起李天郎静立真珠河边的沉默,敢面对数千突骑施铁骑而傲然挑战的大枪颓然垂落于地,只有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