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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刘汝明抗战不力,丢掉张家口,这在当时是有公论的,处分令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他也知道一味强调伤亡数字说服不了人,徐州会战后期的那个段子又没几个人注意,于是只好从抽屉里翻出了过往的功劳簿。
他跟作战参谋同行,后者看到一个师长走路一跛一跛的,样子有些滑稽,就笑了起来。
刘汝明立刻正色相告:你千万不能取笑他,别看他跛了,可他是在长城抗战时跟鬼子肉搏时致残的。
又指着另一位师长,瞧见没,他也是在长城抗战时受伤的,只不过受的是轻伤,你看不出来而已。
接下来,刘汝明就差没指自己了——我也是长城抗战的英雄啊,罗文峪之战,率领这些人拿大刀砍过鬼子,难道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罗文峪之战是刘汝明一生的光荣
刘汝明或许会觉得很委屈,我犯的过错没有张自忠严重,徐州会战也卖力了,又有长城抗战的功勋,怎么你们还把汉奸帽子往我头上套,恁地不冤死个人。
光讲没有用,得看表现。
呆子沉下心来一想,是了,我跟张自忠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得一个个解套。
首先是身边人容易被盯上。
刘汝明二儿子的岳父原来在其手下当顾问,可是全面抗战开始后,老头子却投了日本人,当了伪军。
这就免不了让人产生怀疑:如此亲密的关系,别是你那亲家负责当“明汉奸”,而你自己留下来充“暗汉奸”,然后对我们里应外合吧?
刘汝明的回应很绝。
他不仅让二儿子离婚,与那个汉奸亲家翁一刀两断,还将两个儿子都派上战场,用高射机枪去打日本飞机。
这还不算,他后来又以军长的身份,将大儿子送去美国,不是镀金,而是学习飞行技术。
在海陆空三大军种中,空军向被公认是最危险的军种,尤其是中国空军,基本都是有去无回。因此在当时的国民党高级将领中,肯送子弟去参军的不乏其人,但送去学空军的寥寥无几。刘汝明却是特例。
大儿子学成归国后服役于昆明机场,最后果真以身殉职。这事弄得与刘汝明素无私交的军政部部长何应钦也感慨不已,亲自去电安慰,还逢人就夸刘汝明此举了不起。
可即使做到这一步,仍然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一句话
每个人掌握军队的手法和习惯都不一样。在原二十九军中,张自忠以严著称,相对而言,刘汝明对待部下就松,但他们都能控制得住各自的部属。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惯性,轻易还比较难改变,犹如墙上的螺钉,本来很紧,你硬要拧松一些,那它可能会掉下来,可是原来很松的,你偏要拧紧,也许短时间内豁口反而会越弄越大,在墙壁上同样立不住脚。
张军团军纪严明,士兵拉老百姓一头毛驴就得枪毙,刘汝明则军纪松弛,好些官兵甚至拖家带口,妻儿老小全随军从北方一路跟到了南方。
第10章 勇敢的心(3)
带着这么多累赘,走路是颇费劲的。北方尚有运输工具,火车、卡车、汽车,实在不行,还有马车,可是长江岸边尽为湖沼,连马腿都能陷进泥里去,所有衣物细软就只能靠手拉肩挑,弄得整支部队乱哄哄,看上去不像是野战部队,倒仿佛一支逃难大军。
正如从前春晚上一个小品所揭示的,你究竟是好是坏,有时人家会从外观上进行辨别。张军团一团正气,就算你把他们推到伪军堆里去,也会被人认为是“地下工作者”。刘汝明军乱七八糟,长官又有嫌疑在身,难怪容易被误认为“汉奸部队”了。
张发奎是北伐时代出道的正统军人,其人资格既老,性格也耿直不阿,本来刘汝明跟他分属两个战区,完全不搭界,可他就看不惯对方,曾经把状子递到武汉军委会及第九战区,控告刘汝明军纪败坏。
陈诚派作战参谋到刘汝明手下,一方面是监视,另一方面也是要帮他整顿军纪。
刘汝明意识到,他还是得依靠力战和军功才能改变自身处境。
包括刘汝明在内,他的部队都是北方人,不知道长江岸边的蚊虫有多么凶猛,南下时没有带蚊帐,到了鄂东后,到处都是湖沼丛林,又正值夏季,蚊声如雷,咬人甚烈。
李宗仁在湖北指挥作战时,有一次蒋介石亲临视察,为了表示与前方将士同甘共苦,便主动提出要在前线宿一个晚上。
统帅要作秀,但又不可能真的跟小兵们挤一个被窝,所以就得让老李挪挪地方,而前线条件又十分艰苦,即使是像李宗仁这样的战区司令长官,也只能待在一座破庙里。
统共一张床,蒋睡,李就不能睡,后者无可奈何之下,便在桌上放了块门板,自己躺上去,把床让给了老蒋。
由于没有蚊帐,李宗仁自然被叮得叫苦不迭,而蒋介石虽有蚊帐,却没有把蚊子全赶走,他那样的年纪,蚊子在耳边叫两声都受不了,哪里能忍受得下去。
喊侍从人员来帮他赶,结果却是黑灯瞎火,越赶越多,最后的结果是整整一夜,两人都没办法合眼。
蒋介石到前线作秀,也只用待一个晚上,第一线的官兵却天天都得待在这里,一个个被咬得苦不堪言,由此就得时时面临疟疾的致命威胁。
蚊子会带来疟疾,其他东西也会,包括生水。
有人在前线曾看到一个负伤的士兵,自己爬到池塘边喝水,一边喝还一边祷告。他念叨的内容是:上天保佑,我喝了生水,可别让我打摆子,要不我就活不成啦。
这个士兵清楚地知道,喝生水很容易被染上疟疾。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不喝水会渴死,喝了至少不是必死吧。
疟疾当然不是不治之症,有特效药就能治得好,白崇禧后来在湖北前线也得过疟疾,就是靠吃奎宁痊愈的。问题是,在退守武汉后,一般市镇的药品早被抢购一空,奎宁如同灵芝仙草一般难觅,根本没法配备到一线部队。
在这种情况下,得了疟疾就如同被判死刑。刘汝明的北方子弟兵光病死的就有几千人,跟鬼子打仗都死不了这么多。尽管如此难熬,但刘汝明始终固守黄梅,上面不让撤,他就坚决不撤。
熊本师团在发动地面侵占的同时,还有飞机进行轰炸扫射。这玩意儿最是考验人的意志,先前跟作战参谋同来的,还有一个军委会的少将,这厮一听飞机响声就腿软,不久就告退撤回后方去了。
刘汝明跟作战参谋同在指挥部内进行指挥。所谓指挥部,其实不过是一间小草屋。这时有人前来报告:日本飞机来了!
参谋便再三劝刘汝明躲避一下,可是后者镇静自若,说不要紧,用不着躲。
直到日机飞临草屋上空,连参谋都怕了,刘汝明却仍然十分镇定。再催离开,他便回答:日机来,未必就会轰炸我们这里,轰炸我们这里,也未必就会轰炸这间小屋,就算是正好炸中了这间小屋,那也未必就炸中我们两人。
终不肯离开指挥现场。
刘汝明最后是接到上级命令才撤出黄梅的,奉命撤退时却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
附近的友军竟然提前七个小时后撤,从而暴露了刘汝明军的侧翼,刘汝明还没来得及组织撤退,指挥所周围就响起了日军的枪声。
刘汝明气得破口大骂,不过他没有掉头就跑,而是亲自率卫队占领小山头,以挡日军之锋。
他没走,是放不下八百个伤兵。他对自己的副官说,我在山头上顶着,你负责运伤兵,若是有一个没运走,我就杀你的头。
作战参谋通过军统电台,将这一情况直接报告给了蒋介石,后者闻之马上复电询问刘汝明的下落:要不要紧,有没有撤下来?
刘汝明撤出后,参谋把蒋介石的回电拿给他看,看到那句话,刘汝明的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事到如今,他还能奢望什么别的呢?一句话,也就足够了。
狂人师团
虽然侵占了黄梅,可是熊本师团伤亡不小,沿途又没有什么老百姓可给他们撒气,于是竟把一股无名之火撒到了顶头上司那里。
冈村在九江意外地收到一封发自黄梅的信函。
信是熊本师团的一个作战参谋写的,打开一看,不是请示,也不是汇报,而是赤裸裸的责骂!
上面说,我们“历尽艰辛,不惜牺牲”,这才占领了黄梅,可是为什么第十一军司令部对此毫无反应,究竟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冈村自己也蒙了。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收到熊本师团占领黄梅的消息后,第一时间用急电的方式给稻叶师团长拍去了贺电。
他把报务官找来一问,才知道事情的缘由。原来前一段时间战事激烈,无线电报应接不暇。译电员晚上都不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