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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莲坐到许仕林对面,把脚埋入被窝中。“仕林哥哥,你睡不着,我陪你说话。”
“说话多么无趣。”许仕林忽然坐起来,把碧莲吓了一跳。
“不说话那做什么?”
“碧莲妹妹愿不愿陪我去一个地方?”
暗夜中,许仕林的眸子里面竟然射出妖气。
李碧莲打了个寒战。“去哪,哪里?”
“雷峰塔啊。”
许仕林淡淡的口气,似极了人间的妖孽。
第十章 禁地•;故人(1)
两个十岁出头的少男少女,在月光之下,衣袂飘飞,还真如仙童一般。
雷峰塔下,明月当空。塔前一块冲天石碑,上绘一转法轮,一朵莲花,与一篇梵语碑文。碑前另有一块嶙峋飞天之石,上写“禁入”二字。
许仕林伸手。
无形气墙将他震到后跌三尺有余,碧莲伸手欲要扶助,却被余力震得脱手。
“白娘子之事惊动朝廷,此地也算是官府禁入之处。”李碧莲过去扶起许仕林,心疼地为他擦去唇边一丝血迹。“气墙之事,杭州城内人所尽知。只有初一十五,雷峰塔才容许各地高僧入最低三层做法事,超度之前大水中丧身的近万亡魂。”
“那白我娘,她在第几层?”
“许是在上面某层,又或者是在塔下地底,也有可能,实在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空间之中,纵使对面,亦不能见,不能知。”碧莲顾不得隐藏,将自己所知据实相告。“所以,仕林哥哥,你是见不到她的我们回去罢?”
“她不在地底。”许仕林抬头望住高高塔尖。
似是触手可及,却又高无止尽。黑天中云雾如一副妖异背景,衬得一座尖尖佛塔,竟如人间魔域。
“你怎知道?”碧莲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我不知道我为何知道,但我知道。”许仕林伸手一指。“她在最高处——”
应着那一指,一道天雷轰然劈下。
碧莲吓得反身将许仕林掩在身下。“好仕林,好哥哥,我们莫再在此地了回去罢!”
“碧莲妹妹。你的前尘我不知道,但你此生,是娘胎中来。”许仕林缓缓答她,却不看她,执著凝视住雷峰塔中某处。
“我为人子,不能尽孝,父母双全,却等同孤独。既然我娘与我近在咫尺,我又为何不能见她?”许仕林说话的声音又清又冷,却比先前的天雷更令碧莲心惊。
“你从前不就已经隐约知道自己是白素贞之子了么?为何忽然如此痴狂?——你有我爹娘照拂,又有书院众先生教导,难道有什么不好么?”碧莲小心翼翼地问。
“我只是有一件事情,必须亲自问她,当面问她。”许仕林摇摇头,露出凄苦神色。“碧莲妹妹,你能设法助我入塔么?只要能入去,我信我能找到我娘。”
“这此地禁制乃是不空乃是,你知道那个,观音,观音菩萨么,是她亲自传授法海而布下的莫说是我,便是便是,便是谁人也闯不过去。”李碧莲被许仕林逼得口吃起来。
这少年不动声色之间,究竟知道多少,了解多少,又能领会多少?仙胎,人子,其中所裹的,究竟是一颗什么样的妖魂?
李碧莲忽然觉得,许仕林是她千年来见过,最为可怕的少年。
因为李碧莲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掌控到许仕林的所思所想。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变成这样?
李碧莲心中隐约有几分数,但仍旧不能解释太深。
“仕林哥哥。”她拉扯许仕林的袖子,“我好冷,好困,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好。”许仕林柔声回答,却自垂下眼眸。“碧莲妹妹先自己回去好不好?我在这里想一想,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入塔。”
“你——”碧莲气急。许仕林竟然软硬不吃,她跺跺脚,终于决定来硬的。
“仕林哥哥,得罪了。”碧莲虽然身体幼小,但无声无息一掌落下,准确切在许仕林颈脉,力量稳准集中,仍是令得许仕林在瞬息之间失去知觉。
“五鬼搬运,七神天马,现!”碧莲捏住口诀,召出搬运小鬼。“将人抬上跟我走——小心噤声。”
刚才集中气力的一掌,已经是这个躯壳所能达到的极限。要将比她重的许仕林抬回李家,碧莲自忖没有这个能耐。
幸好对于妖族来说,驱鬼之术,乃是最为根本容易之法。韩娘在杭州地面经营千年,最盛时候可驱鬼三千,撒豆成兵,无人胆敢轻撄其锋。
谁料,一声低沉断喝,却让韩娘召出的几名小鬼顾不得她的吩咐,尖叫一声,即刻化作飞灰!
“妖孽!”
沉沉禅音自身后传来。
韩娘——或说李碧莲,脚步顿如灌铅不动。
千年以降,称她一声妖孽之人,如恒河沙数。
但今夜顶着少女皮囊,再听这声颇为熟悉的称呼,却有莫名的异样感觉。
李碧莲缓缓转身,却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你!”
“有人搅动雷峰禁阵,老衲自然御风赶来,瞧个究竟。”
眼前人白眉长须,袈裟锦绣,竟是百里外镇江金山寺住持法海!
“大师,我不是白素贞,亦未修邪法害人,更不曾得罪紫竹林你家主人。你截住我,又是什么用意?”
李碧莲身似清秀少女,说话神态,却宛如韩娘复生。
“难得你以妖魂占据人躯,还如此大言不惭。”
李碧莲冷笑。“看好了,此身躯原来的主人,乃是为他人所杀,早已投胎而去。我在雷劫之下兵解,占据无主躯体,又犯了哪一条哪一道天规?”
“若是如此,千年琴妖何不索性走回正途,去地府转世一趟,也好修个正大光明?”
李碧莲后退半步,余光瞥向四周——身后是雷峰禁制,身前是法海威逼。
左右方圆,均是一片开阔视野,距离西湖约有十丈之远。
笼罩在法海身上莫名杀意之下,李碧莲心中瞬息千转,一面思量脱困之法,一面揣测法海心情真意,所有计策,却在瞟到身后许仕林时凝固。
“大师要妾身重去轮回,却不知大师对此地禁制伤人之事,又有何解释?”
李碧莲娇笑着抛出问题,不动声色间移了两步,占正许仕林身前之位。
“雷峰塔下压有白娘子,众生不可靠近,乃是三界共知。”法海答得理直气壮。
李碧莲却哦了一声。“当年妾身虽未卷入,但封塔时也在人群之中。禁制如厚墙隔世,却柔不伤人。但如今地上那个唇边的血迹,却所为何来?”
法海桀桀一笑。
“妖孽,你顾左右言他亦是无用——无错,他与塔内中人骨肉连心,所以才会被反制禁力所伤,否则,这雷峰塔断隔不阻他。老衲也正是因此感应,即速前来,不料却见了他身边有不该存在之人!”
“哦,许仕林的身边,不该有妖孽么?”
李碧莲伸手向虚空一按。
一座白玉雕琴,精致玲珑,自虚空之中浮现。
“完,全,无,错!”
法海禅杖顿地。随着四字出口,四记重击已然着地,雷峰塔前地裂长痕,夺命之力攻向李碧莲的纤弱躯体!
(2)
四记重击。
却被四声琴音消解。
李碧莲手中之琴,竟被当作了琵琶,斜斜抱在怀中,指掌如撮,宫长,角徵羽三音尖锐短促,在虚空中竟然化为实体,四道琴光堪堪拦下地上裂痕!
法海踏前一步。
李碧莲却连退三步,踉跄间退到了许仕林身上,被绊得跌倒在地。
白玉琴化入己身。
一道琴弦,映出明月之光,在夜色中森然凛冽。
“再过来一步,我便以琴弦勒死他。”
李碧莲咬牙威胁。
法海低笑一声,禅杖忽然变化。
雷峰塔前瞬息竟成一个封闭空间,大钵化为天地,向住李碧莲兜头罩下!
李碧莲手中琴弦也好,四肢百骸也罢,均被压力死死迫住,不能移动分毫。
琴音又起。
今次琴音自李碧莲身上发出!
简单的商音,有节奏和规律地,一下,一下
“好一个以心为甲,以骨为琴——你身上又有多少跟骨头,可以弹拨多少下?”
法海闲闲站在那里,看住大钵在琴音抵抗下飞离半尺,却又在琴音间隙继续罩下。
李碧莲的五官之中,开始流下汩汩鲜血。
她闭上眼睛。
若是之前,她并不惧怕一个法海。
但神魂修炼得如何通天彻底也罢,却逃不过妖族所引动的天雷劫命。
转化为人,可以避过天劫,但却必须接受这具躯体的柔弱与无力。
李碧莲的身躯,毕竟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