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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镰见朱约麟朝他投来愤恨的目光,霎时明白了。
高明,皇上这一手,果然高明!
这件事错就错在陈镰不该在奏书之后添上一句官府不敢问,这五个字,想必已让宫中生出忌惮,或者说,皇上对靖江王一系很是恼怒。
可是再恼怒,就算是靖江王铸了大错,而且证据确凿,可宫里至少也要摆出一点温情,敲打自然要敲打,收拾也要收拾,但不能太过份,所以要做出一个样子,做出皇上对藩王的善意。
因此虽然靖江王犯法,却没有直接废黜为庶人,只是降低了他的爵位,移除了他一部分的封地,宫中这样的处置,至少在外人看来绝对算是优渥的,也足以显见陛下对宗室的情谊,让藩王们无话可说。
可是皇上还觉得不够,或者说对靖江王还有忌惮之心,怎么办?那就继续收拾他,可是要收拾,宫里是不能出面的,于是才有了这份圣旨,有了圣旨里的这句话。
这句话说得难听些,就是挑拨离间,让陈镰与靖江王关系到势不两立的地步,靖江王当然会找机会报复,可是陈镰是省油的灯吗?现在若是不趁着他缓不过气来的功夫狠狠地打压,等到靖江王渐渐地重新立足,那朱约麟早晚是要找机会收拾他陈镰的。
唯有先下手为强,将靖江王压得死死的才成,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靖江王永无翻身之日。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制衡,陈镰自然有朝廷来制衡,朝廷有东厂和锦衣卫来制衡,可是靖江王就由陈镰来制衡,陈镰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与宫里无关,靖江王吃了苦头,那也不是天家无情。
圣旨里头一句简短的话语就已足够改变整个广西的格局,陈镰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皇上的心思,他是已经琢磨到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如何把靖江王得罪到死,反正该得罪的也已经得罪,和稀泥、做好人,那是想都别想了。
接过了圣旨,靖江王朱约麟站起来,又狠狠地瞪了陈镰一眼,正要拂袖而去,事情到这个地步,他是又害怕又忧愤,巡抚衙门,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可是他正起步要走的时候,陈镰却是皮笑肉不笑地叫住了他。
“王爷留步……”
朱约麟驻足,毫不客气地道:“不知巡抚大人有什么吩咐?”朱约麟故意称呼陈镰的官职,口气也是阴阳怪气的,疏远和讽刺之意十足。
陈镰笑了,道:“皇上既然下旨意降王爷为郡王,可是圣旨里头还有许多细节没有说,比如降为郡王之后,王府的规格、护卫的人数、还有王爷享用的用具,只怕都要换一换,规矩嘛,总是还要遵守的,本官不才,忝为右副都御使巡抚广西,自然该督促一下,王爷勿怪。”
朱约麟的脸色骤变了,大明朝的规矩确实很严,洪武皇帝在的时候,曾经设定了森严的等级标准,亲王应该住什么规格的房子,用什么样的器具,甚至穿什么样的衣服,享有多少个护卫,这些都说得很清楚,而郡王比亲王的等级低一阶,这就意味着整个靖江王府所有的东西都要换,不但王府要重新修葺,甚至还要拆掉不少屋宇,就连衣服、器具甚至是佣人、护卫都要大换血。
不过规矩终究是规矩,毕竟洪武年间的规矩,现在遵守的人还真不多,比如洪武在的时候曾规定商贾不得使用丝绸,可是现在哪个商贾豪强不是绫罗遍身?可朱约麟想不到自己刚刚降格为郡王,陈镰居然打着洪武皇帝的规矩来找他麻烦了。
“落井下石……小人!”朱约麟不禁大骂了一句,陈镰的‘提议’,足够让靖江王府雪上加霜,本来就已经入不敷出,若是再按着他的话重新把王府、器具换一遍,这要多少银钱?王府哪里拿得出?
陈镰脸色却是冷了,原本还是阴阳怪气,现在索性冷笑起来,道:“王爷这是什么话,本官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
朱约麟的脸色变了变,拂袖而去。
回到王府,整个王府已经乱糟糟的,已经有桂林锦衣卫千户所的人进去拿人了,看到自个儿的嫡长子在自己的跟前被拿走,朱约麟气得脸若猪肝,攥着拳头默默无语,而王府之中,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些仆役收拾行礼开始要走,见朱约麟总算回来才稳住了神,不少人哭哭啼啼地过来诉说。
朱约麟恶声恶气地道:“来人,去把赵先生叫来。”
自从那一次冲撞了王府别院,赵先生也受了伤,他不敢在廉州多待,连忙回了桂林在王府中养伤。原本这件事,朱约麟对赵先生颇为恼怒,不过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居然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自然而然的,朱约麟又想到了赵先生,这个时候,朱约麟的心志已经全部乱了,得先听听赵先生怎么说,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赵先生倒是来得快,只是再没有从前那样的洒脱,显得有了几分憔悴,进了王府的大厅,忙不迭地给朱约麟行了礼,道:“王爷,圣旨怎么说?”
虽然在王府里看到校尉凶神恶煞地进来将世子拿捕,可是看到朱约麟安然无恙地回来,赵先生总算松了口气,至少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若是连靖江王也拿去京师问罪,事情就真正一点儿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弄死你
朱约麟恋恋不舍地打量了王府的正殿一眼,这一座正殿已经历经了四代,格局从未改变,是正儿八经的亲王规格,可是再过几日,只怕就要面目全非了。
陈镰这个人,既然开口得罪了他,那就势必会得罪到底,现在朱约麟已是获罪之身,若是不肯改一改王府的规格,只怕再一道奏书上去,连身家都未必能保全了。
他眯着眼,又想到了自己的长子,这一次去京师,还不知要遭多少罪,朱约麟这个时候显得苍老了许多,这件事原本只是与万户侯争田,谁知道最后会落到这个结局,实在令他想不到。
紧接着,朱约麟又愤怒起来,他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目光随即落在赵先生的身上,淡淡地道:“本王乃是宗室,如今却是被狂犬欺凌,难怪有一句话叫落地凤凰不如鸡,这个仇,本王非报不可,赵先生,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本王平日待你不薄,现在本王还能信任你吗?”
朱约麟说话的时候杀气腾腾,赵先生岂会不明白他的脾气?这个人发怒起来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赵先生心里吁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着牙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靖江王对赵先生确实不错,如今靖江王落难,让他撒手而去是不可能的,再者说了,这些年他为靖江王鞍前马后,就算靖江王败落,出了事,他这幕僚只怕也得跟着一道完蛋,与其如此,倒不如和王爷一起一条道走到黑。
朱约麟颌首点头,满意地道:“那个柳乘风辱我太甚,既然斗不过他,那就请人来收拾他,本王听说朱善在廉州的时候,与当地的土蛮颇有交情是吗?”
赵先生想了想,道:“是,这土蛮一向隐居大山,平时不轻易下来,不过他们缺少盐巴、铁器,朱善为了殷实府库,曾用盐巴和铁器换取一些土蛮的皮货和草药。”
朱约麟眯起眼睛,道:“若是土蛮突然袭击廉州呢?”
赵先生骇了一跳,这可是引狼入室啊,想不到王爷居然是这个想法,这件事若是暴露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就是宗室也是必死无疑。想不到靖江王对柳乘风的仇恨就是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摆出了一副要和柳乘风玉石俱焚的姿态。
赵先生咳嗽一声,期期艾艾地道:“王爷,来日方才……”
啪……
朱约麟恶狠狠地拍案而起,脸色变得可怖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什么来日方才,都是鬼话!一个外姓居然欺到本王的头上,连经儿如今也是生死未卜,到了现在还来日方长什么!那个柳乘风非死不可,你去廉州一趟,去和那些土蛮交涉,他们要什么,本王就给他们什么,本王只要一样,就是柳乘风的脑袋!”
赵先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牙关咯咯作响,他想拒绝,可是转念一想,靖江王打定的主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这时候若是惹恼了他,只怕……只怕……
朱约麟森然道:“那些土蛮子都是见利忘义之辈,只要肯许诺好处,他们连天王老子都不怕,我倒要看看,柳乘风有没有三头六臂!”
朱约麟又是眯起眼睛,对赵先生继续道:“赵先生,可不要忘了,你我都是同一条道之人,本王荣华富贵时没有少你的好处,现在落了难,可却也不是人人拿捏的,这件事你做好了,本王自然会安排你一个出身,让你颐养天年,可要是做得不好,本王就算是死,也要拉个人来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