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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对曹公的恨意,这个判断起来很难,毕竟人心隔肚皮。”
郭嘉轻轻笑起来,然后咳嗽了一阵,方才说道:“不一定是曹公曾经对他做过什么错事,也可能是他对曹公做过什么错事,所以心怀畏惧嘛。”
我打开名单,用指头点住了一个人的名字。郭嘉赞许地点点头:“先前我只知道他枪法如神,想不到箭法也如此出众。至于那个策划者……”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我拿出那封木牍密信,递给郭嘉,指给他看。他接过去,苍白的指头滑过上面的刻痕,露出奇妙的微笑。
“曹营的往来书信,应该都还有存档吧。”郭嘉说,又提醒了一句,“不是让你去查笔迹。”
“我知道。”
第九章 The Truth Is Out There
北地枪王张绣,那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
自从董卓兵败之后,西凉铁骑散落于中原各地,其中一支就在张绣及其叔父张济的率领下,盘踞在宛城。
后来张济死了,曹公一直想收服这支劲旅,与张绣反复打了几仗,有输有赢。建安二年的时候,张绣终于投降。当曹公走入军营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一支严阵以待的大军。在那场变乱中,曹公失去了他的长子、侄子和一员大将,两家遂成仇敌。
当曹公与袁绍开始对峙之后,所有人都认为张绣会投靠袁绍。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绣听从贾诩的建议,赶走袁绍使者,再次投靠曹公,曹公居然也答应了。于是张绣作为曹军新参将领,也来到了官渡。
作为一位诸侯,曹公表现出了恢弘的度量;但作为一位父亲,我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张绣——张绣大概也是这么觉得,所以不惜铤而走险。
但真正让我在意的,不是张绣,而是他身旁那个人。张绣的一切行动,都是出自那个人的智谋——也许也包括这一次。
只凭借一个小小的虎卫,就几乎改变了整个官渡乃至中原的走向。这种以小搏大的精湛技艺,我曾经见识过一次。那是在长安,那个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致使天下大乱。
贾诩贾文和。
我们三人此时正置身于一座破败的石屋内。石屋位于官渡通往冀州的大路上,曹公的大军正络绎不绝地朝着北方开去。官渡已经没有营寨,我在行军途中截住了张绣与贾诩,把他们带来这间石屋。
我不担心他们会杀我灭口,聪明如贾诩,一定知道我来之前就有所准备。
其实我如果直接把结论告诉曹公,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如何处置那就是曹公的问题。但我想把这件事弄清楚,既是为了曹公,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胸口的伤仍旧隐隐作痛。
“伯达,你为什么认定是我呢?”贾诩和颜悦色地问。
“那封密信。”我回答,“我太蠢了,从一开始就绕了圈子。直到郭祭酒提醒,我才把这个细节与事实匹配上。”
我掏出木牍,丢给贾诩。木牍上的字历历在目:“曹贼虽植铩悬犬,克日必亡,明公遽攻之,大事不足定。”
“文风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就像人的性格,无论如何去掩饰,总能露出一些端倪。”我点了点“植铩悬犬”那四个字,“我去查过,这四个字的用法很特别,来自于张衡的《二京赋》。”
“徼道外周,千庐内附,卫尉八屯,警夜巡昼。植铩悬犬,用戒不虞。”贾诩徐徐把这一段朗诵出来,拍着膝盖,表情颇为陶醉。
“许攸说得不错,在这个时代,没人会去背诵这东西——除非他是饱学之士,比如您。”我盯着贾诩的眼睛。
乱世飘摇,汉代积累下来的那些书籍,散佚的极多,那些传承知识的经学博士大多丧亡流散,许多名篇就此失传。有时候一个郡里,甚至都找不出一个大儒。在曹营里,有能力接触到张衡《二京赋》并熟极而流的,只可能是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儒或者贵胄,范围可以限定到很小。
我拿出一叠书信,丢在地上:“我查阅了曹营的往来文书,里面只有文和你经常引用《二京赋》的辞句,非常频繁。不需要我一一指摘出来了吧?”
“唉,你知道,我曾经历过洛阳燔起、长安离乱,吟诵起《二京赋》,更有一番感慨啊。没办法,我太喜欢那一篇了。”贾诩仰起头,眼神有些迷茫,仿佛又回想起那个混乱不堪的时代。
不过我没表示任何同情和谅解,洛阳大火姑且不论,长安城的崩乱他绝对是有责任的。
“是的,都是我策划的。”贾诩很快恢复了平静,我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惊慌。反倒是在他身旁的张绣有些尴尬,眼神闪烁。
“是的,我知道。”我也平静地望着他。
贾诩看到我的表情,笑了:“我已经准备了一个很好的替罪羊。这个人选你会喜欢的。”
“你为何如此笃定我会接受这个建议?”我冷冰冰地反问,心中升起一股怒气。这个家伙在被揭穿以后,还如此笃定,一副把我吃定的样子。
“因此这个建议对大家都有利。这样你就可以向曹公交差,我们也不必头疼了。”
“我对你的建议没兴趣,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你不是都知道了么?皇帝陛下拜托我来刺杀曹公,我却失败了。”贾诩拍拍张绣的肩膀,张绣一脸不自在地躲开了。
“我倒是有另外一个猜测。”我语带嘲讽,对上这个老狐狸,可一丝都不能放松。
“愿闻其详。”贾诩不动声色。
“你们根本没打算杀曹公,对不对?”
听到我这句话,贾诩的眼神陡然一变。
“我问过许褚了,他十四日换岗后没和任何人交谈,直接回了营帐。唯一被暗示的机会,只能是在半路——而他肯定地回答我说没和任何人说过话,于是我让他尽力回忆所有碰到的人,其中就有你。”
我突然转向张绣:“建安二年你搞的那场叛乱实在太有名了,每一个曹家的人都记忆犹新。贾诩安排你故意与许褚迎面而过,不需要任何接触,以许褚的谨慎与责任心,自然就会联想到曹公的安全,从而折返回去检查。”
张绣面露苦笑,他若是知道他在曹军将领心目中就是这么一副形象,不知还会不会来投诚了。
“你故意在许褚面前晃了晃,然后赶去箭塔监视中军大帐。等到许褚及时赶到以后,你把所有的漏网之鱼杀死灭口。你在箭塔上,还有另外一重意义,就是如果许褚没有接受暗示及时进入帐篷,你将替他杀死徐他,以免殃及曹公。”
贾诩笑眯眯地看着我:“郭奉孝是这么告诉你的?”
“差不多。”我点点头。
“我们大费周折弄出一次失败的刺杀,又是何苦?”
“不是你们,而是你。”我纠正他的用词,“如果我猜得不错,刺杀是一个脑子发热的笨蛋搞出来的,而你作为他的监护人,却只能拼命为他擦屁股。”
贾诩一阵苦笑,不置可否。
第十章 结局
屋外的车马辚辚地前进着,屋子里却是一片寂静。一直没说话的张绣忽然站起身来,手里攥紧了一杆长枪。
他莫非是想把我杀死灭口?
张绣走到我面前,枪尖从我鼻子前划过,我却纹丝不动。他表情抽搐一下,右手颓然下垂,猛然回头对贾诩道:“文和,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说了。”
“你闭嘴!”贾诩皱起眉头,像一个严厉的父亲在训斥自己的孩子,“你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算多吗?”
张绣委屈地撇了撇嘴,却不敢直言抗辩。贾诩无奈地把目光投向我。
“伯达,事到如今,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你。至于告不告诉曹公,你自己决定就是。”
“好。”我点点头。贾诩肯自己开口,是最好不过了。我手里虽然有证据,可惜多以推测为主,真凭实据没有多少。如果他抵死不认,我也没办法。
但我没办法不等于曹公没办法,曹公不是县衙里的县官,他不需要证据来定罪。只要我的解释合乎情理,他就会对贾诩、张绣起疑心,这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所以我断定贾诩一定会被迫主动开口。
“首先我得说,你的推测基本上都是正确的,我们的幕后主使确实是皇帝陛下——准确地说,是他的幕后主使。”
他的目光投向了张绣,我换了一个跪坐的姿势。
“张绣这孩子和曹公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拿不共戴天来形容都不过分,毕竟曹公的大儿子和爱将都是死在我们手里的。”贾诩轻描淡写地说着,但我知道这件事对曹公冲击力之大,远非别人可以想象。
“我从中平年间开始,就去了南阳。他叔叔张济跟我有旧,我得照顾好故人侄子。跟曹公打的那几场仗,都是我给出谋划策,以求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