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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墩摇头道:“胡说。我这辈子只娶喜妹儿一个。”
他小心地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原来是只精美的银手镯。他喜滋滋地说:“这是我花了半年积蓄买的呢。”
父亲知道闷墩平时极节俭,舍不得乱花一分钱,可见这份礼物的贵重。闷墩小心地收起银镯子,说:“小哥子,有件事你能答应我么?”
父亲道:“你说说看,到底什么事?”
闷墩期待地说:“等我举办婚事,你来做我的牵手郎好么?”
“牵手郎”是四川民间婚礼上的重要嘉宾,一般都由新郎一方有身份地位的人担任。父亲觉得闷墩脑袋太过陈旧,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看重老规矩!他哼了一声说:“打完仗我要去念大学,没准儿还要去国外留学呢。”
闷墩脸上掠过一阵失望的神情,头也低下来,不过他很通情达理,毕竟念书是大事,不比结婚只是人生的过程。后来两人把话题扯到天南地北海阔天空,除夕夜就在两个年轻人的无尽期盼中匆匆过去了。
东方呈现鱼肚白色,一九四五年春节到来了,一个工兵水淋淋地奔过来说,临时浮桥已经架好了,他们这才发动汽车,小心翼翼地开过桥去。黑毛军官蹲在对岸的桥头上,边啃干粮边盯着起伏不定的浮桥,等汽车开过后才站起来长长舒出一口气。
“好啦老弟们,各人保重吧。”军官同他们打招呼说,“听说前面小鬼子的花样不少,还有坦克专搞破坏偷袭呢。”
父亲愉快地朝他敬个举手礼,从驾驶室将一盒外国香烟扔给他说:“谢谢长官,新年好!我们本来就是专干这行的,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5
汽车摇来晃去,公路上尽是坑坑洼洼的弹坑,闷墩见父亲有些瞌睡的样子,就让他到后面车厢上睡一会儿。父亲先是不肯,两人争执起来,最后还是父亲让步了,闷墩接过方向盘来开车。父亲打个大大的哈欠,拍拍闷墩肩膀说:“有你这个哥子真好。”
闷墩笑笑,也不吭声,只管专心开车。父亲就从驾驶室爬上摇摇晃晃的车厢,钻进睡袋里倒头就睡着了。
他睡得很深,就像鱼儿哧溜一下子游进温暖的大海。海水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黑暗温柔地托举着他,涌动的洋流就像母亲的手臂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身体,他在梦里不知不觉中张开快乐的翅膀,像天使一样飞向光明的远方……
忽然天空响起一声炸雷,一把铁锤迎头砸下来,海水不见了,五彩的梦想四处逃逸,他的头也被锤子砸得嗡嗡响。当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汽车已经歪倒在路边水沟里,他的头撞在车厢板上,幸好戴着军帽,疼得他倒吸冷气。
炸雷再次响起来,这回他听清了,是重机枪的扫射声。机枪子弹像一条又粗又长的鞭子狠狠抽打空气,“哒哒哒——”弹丸穿透车厢,将那些碎木屑溅了他一头一脸。随同木屑溅人父亲大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敌人偷袭!他像鹞子一样灵巧地翻身滚下车,然后趴在水沟里,探出头来悄悄向外面观察。
他看清前方树丛中有一辆日本人的“哈勾九五式”轻型坦克正在猛烈射击,这种被中国官兵嘲弄为“哈狗屎”的日本坦克战斗全重仅有七吨,速度慢、装甲薄,早已成为平射炮和火箭筒的活靶子。现在这辆日本小坦克却躲在暗处卑鄙地伏击了父亲的汽车,就像那些专干放冷枪勾当的杀人狂,躲在树丛中朝过往汽车开枪、开炮。父亲猛然想起驾驶室里的闷墩,心脏不由得紧缩起来,他喊了两声未见回答,便不顾危险爬出水沟,迅速钻进驾驶室里。
闷墩身体歪倒在座位上,一大摊鲜血已经将驾驶室染红,父亲试了试他的鼻子,似乎还有一丝热气,不及多想就把他拖下车,背到一块安全的岩石后面。闷墩眼睛紧闭着,胸口呼哧呼哧冒血泡,父亲鼻子一酸,觉得有一头老鹰飞来叼走了自己柔软的心脏,然后把一颗冷冰冰的石头放进胸膛里。兄弟,你歇着,我去替你报了仇就回来。父亲放下受伤的朋友站起身来,他要用这块比铁还坚硬的石头去砸碎敌人的脑袋。
敌人坦克又在开火,闷雷般的机枪炸开沉闷的空气,父亲看见那辆卑鄙的日本坦克已经转向另外的目标射击,公路上又一辆过路的盟军汽车被打中了,车上的人像影子一样四处逃散。他趁机钻进驾驶室,方向盘上溅满血迹,空气中到处残留着朋友的生命气息,让父亲感觉闷墩还在身边。点火钥匙依然插在钥匙孔里,他用手一拧,马达竟然没有坏,熟悉的发动机轻轻歌唱起来。父亲眼睛紧盯着那辆疯狗一样的敌人坦克,它已经得意扬扬地爬出灌木丛,占据了公路弯道一处“S”形缓坡,准备向更多的过往车辆开火。父亲将汽车倒出水沟,狠狠地挂上前进挡,美制CMC十轮大卡车无论体积还是重量都超过敌人坦克,现在他浑身每个毛孑L都被复仇的怒火燃烧着,驾驶这辆伤痕累累的庞然大物去跟敌人算账。
日本人肯定没有见过不怕坦克的汽车,更想不到会有人驾驶一辆弹痕累累的汽车来同他们拼命,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妙时汽车已经风驰电掣地冲下山坡来。此时无论调转枪口还是逃跑都已经晚了,这回轮到日本人发抖了,因为他们听见死神在得意地狂笑。
“轰隆”一声,火星撞上地球!
父亲的身体被重重地抛起来,思维一下子变成碎片,耳朵里面尽是嗡嗡的金属回声。当他好容易把思维碎片重新聚拢来,睁开眼睛四处打量,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死,汽车也没有爆炸起火。他从玻璃碎片里看见自己满脸是血,身体居然还能动弹,就赶紧从严重变形的驾驶室里爬出来。
他站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扶住一棵小树站稳脚跟,四处打量却找不到那辆万恶的日本坦克的影子,好像它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他奇怪地想,难道被这狗杂种逃掉不成?可是它会逃到哪里去呢?当他步履蹒跚地走下山坡,这才看见原来敌人的坦克已经滚下山底,像只四脚朝天的铁乌龟倒扣在河沟里,一只悬空的履带还在呜呜地徒劳转动,却是再也动弹不得了。父亲呵呵地冷笑起来,他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意好像春天融化的冰雪那样正从荒凉的心田中淌过。你们再也逃不掉了,狗杂种!他想,现在该是偿还血债的时候了。
忽然一串机枪子弹带着死亡的呼啸从耳边掠过,原来坦克里面的敌人并没有摔死,他们即使倒扣在河沟里也还贼心不死,还想负隅顽抗。父亲想起小时候读过《农夫和蛇》的寓言,一丝悲悯油然而生。毒蛇就是毒蛇,它们当然不会变成和平鸽。父亲转身走回车上,从车厢里取出一具火焰喷射器来。他敲敲墨绿色的钢瓶,听见钢瓶发出沉甸甸的回声,知道里面装满燃烧剂;又试试喷火枪,听见一种熟悉的咝咝声,这才不慌不忙地将钢瓶背在肩上,扣上背带,然后像美国教官教导的那样,将喷火枪的枪帽摘掉,再戴上防护眼镜。一丝不苟地做完预备动作后,士兵把喷火枪拎在手中,挺直腰杆朝山坡下走去。
干燥的热带季风从山沟里呼呼地刮来,士兵迈着坚定和一往无前的步伐向敌人走去。敌人一定从嘹望孔里看见这个全身披挂的中国士兵又返回来了,也意识到这个人重新返回来意味着什么,于是恐惧得连心脏都不跳了,只顾惊慌失措地开枪阻拦。无奈的是,倒扣在地上的坦克无法动弹,子弹都射到天上去了。于是侵略者只好倾听中国士兵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眼睁睁地看着他来到一处上风的岩石上站住了。
空气很静,此时父亲与他不共戴天的敌人相距只有十几米,如果他的眼睛有透视功能的话,一定能够看见面前这座铁棺材里躲着三个或者四个面目可憎的刽子手,他们刚刚袭击了他情同手足的朋友闷墩。当然此前还有更多的同胞和兄弟:长江里那些受难者浮尸,“无区别”轰炸中丧生的无辜平民,大哥胡君、老四虎头、呀呀呜黄同学、东北人老江老林、河南籍坦克兵赵同学,以及他的如兰姐姐、善良宽厚的丹尼斯队长等等,他们都从另一个世界默默地注视着他。父亲心中响起一个庄严的声音,那就是天堂没有魔鬼,这些恶贯满盈的侵略者必须下地狱!
忽然射击停止了,一件白衬衣从坦克嘹望孔里挂出来,表示这些惊慌失措的敌人想要保命。父亲冷笑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晚了……混蛋!老子拒绝接受投降!”
苍天在上,大地在上,饱受苦难的祖国和人民在上,为了八年抗战和千千万万的战争死难者,还有那些活着却在侵略者铁蹄下苦苦煎熬的同胞,他必须进行这场正义的审判。如果需要,他将毫不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