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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觉得受到侮辱,抗议道:“这里是战场,那么多人牺牲了生命,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作‘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美国人并不生气,耸耸肩膀道:“这里本来就是你们中国人的事情,你们是在为自己而不是为美国打仗,小子你懂吗?“父亲被激怒了,他要跟美国人论理,却被闷墩和战友拉开了。闷墩劝他道:“这里是美国人的地盘,你跟他闹没用。东西是老美的,他爱给多少、怎么给,那是他的权力,莫非你去抢不成?”
两个新加入分队的成都籍学生兵小程和老丁也说:“端人的碗。看人的脸,谁叫咱们中国人穷?人穷志短嘛。”
原本开去两辆吉普车,结果连一辆车也没有装满,几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开出后勤基地,他们看见一队军车满载美国士兵开进飞机场,机场里泊着几架涂成黄绿色的大型运输机,还有更多的美国军人正在排队登机。老丁悄悄说:“我听说,美国人都要撤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大家彼此望望,都感到纳闷不解。闷墩也说:“我寻思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本来打下密支那应该乘胜追击,一直打到仰光去,哪有打了胜仗躺下来睡大觉的道理?”
父亲没有说话,他想起老庾父亲说过的那些有关美国人居心不良的事,心中好像打翻一盆糨糊,感到纠结得慌。
汽车驶回城里,街道两旁已经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还有一些当地百姓赶着牛车和牲口返回家乡。仗打完了,老百姓就像候鸟一样飞回来清理废墟、重建家园,这座死去的缅甸城市正在恢复生机和活力。
时值中午,大家纷纷嚷饿了,汽车就在路边一家新开张的华侨餐馆停下来。大家看见店招上不仅有饺子和面条,还有地道东北风味的猪肉炖酸菜粉条,不觉喜出望外。老板娘有三十几岁年纪,背上背个牙牙学语的男婴,说一口东北话张罗客人,还有两个十来岁的中国小姑娘做招待,看上去真是一家勤劳能干的中国华侨。不多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桌来,湖北人的习俗是过大年吃饺子,父亲已有好多年没有闻过饺子味道,母亲的饺子早已是梦中佳肴,这一口饺子就把他那块思乡病触动了,眼泪禁不住哗啦啦淌下来。
饭馆后面是座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有个穿缅甸服装的男人坐在树下看报纸,看见父亲过来就赶快拿报纸遮住脸。父亲心想这大约就是老板了。他本来已经走过男人身边,但是有个直觉却像手指头在他心上捅了一下,父亲猛一回头,正好与那双躲在报纸后面窥视的眼睛撞上了。他大吃一惊,因为这个穿缅甸服装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战场上逃跑一枪没有打中的俘虏金翻译官!
金翻译官眼见躲不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来说:“长官。我没有干过坏事,就是捡条活命,混碗饭吃啊。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千万别把我带走。”
父亲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索性坐下来说:“你起来,我问你,那天你为什么要逃跑?”
金翻译官抹抹额头上的汗珠说:“长官,您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您个个荷枪实弹、如狼似虎,我夹在中间不被打成蜂窝也会挤成肉饼。再说了,我已经兑现保证把你们带到日本人司令部门口,要是我不赶快逃走被日本人抓住了,还不得活活剥了皮喂狼狗?我里外不是人啊。”
父亲叹口气,说:“你怎么又开起饭馆来啦?”
金翻译官觉得这个大兵同胞并不凶恶,也没有要把他绑到宪兵司令部去的意思,就讨好地说:“长官哪,您知道替日本人做事也是迫不得已的,东三省沦陷十几年,我一个大学毕业生能做什么?日本人叫你干什么你敢不服从?所以当了这个吃里爬外的翻译官。从东北到华北,再到东南亚缅甸,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当汉奸罪该万死设有好下场,所以我就让内人领着孩子在密支那悄悄开了一家餐馆,一旦有事免得全家饿死啊。”
父亲默默听着,内心很不是滋味,尽管他极其鄙视眼前这个没有骨气的胖家伙,但是这家伙讲的话句句都是实情。金翻译官眼见得父亲面色严峻久不说话,有些慌了神,连忙从兜里掏出一支金笔来说:“长官我该死,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真的没有多少钱,贵军宪兵司令部的告示我都看过了,要那些替日本人做事的人都去自首报到,我真的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了。我听说贵军长官已经下令,凡是去过中国战场的日本俘虏都拉出去枪毙,我这个从东北过来的人还不得给枪毙三五次?可是我小孩子还不满一岁,全家人该怎么办啊?”
父亲心中一片风雨,他庆幸自己当时那一枪没有击中这个男人,他知道这个前日军少佐翻译官进了宪兵队肯定凶多吉少,或许根本不用审判就毙了。但是他宁愿相信从前那个汉奸帮凶金翻译官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这个身穿缅甸服装的华侨男人已经是与妻子相依为命的丈夫和三个子女的父亲,支撑这个数口之家的顶梁柱,于是他再次向自己的内心屈服了。他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你好好做生意吧,看看你的儿女,别让他们对父亲失望。”
重新回到饭馆,那些人嚷嚷,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以为你掉进茅厕里了。父亲没有吱声,闷着头吃完饺子就赶快上车回去了。女主人并不知情,领着女儿向他们招手说:“欢迎长官们再来啊。”
回到营地,闷墩悄悄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把认出金翻译官的过程讲了一遍。闷墩惊讶之余点点头说:“也是的,活着做人难啊。”
又过了几天,当他们再次路过那家华侨餐馆时,却惊讶地看见房门紧闭。一打听,原来那家东北人已经搬走了,不知去向。
2
随着一九四四年年底圣诞节的来临,迟到的开拔命令终于下达,父亲离开盘亘将近半年的密支那城,沿着伊洛瓦底江朝中缅边境的八莫、南坎迸发。他看见一路上浩浩荡荡向南推进的队伍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而那些从印度出发时一道并肩作战的美国人仿佛半途消失不见踪影,有小道消息说美国军队已经撤回印度,并将很快转向太平洋方向作战。
更加令人纳闷的是,他们这支原本隶属于印缅战区总部情报部的“甲壳虫”分队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上级一直没有派来新队长,让这些身怀绝技的特种兵白白待在营地生了锈。后来总部似乎想起他们,派来一个叫詹姆斯的少尉参谋临时担任队长,可是新队长一共来过两次,第一次来宣布自己的任命,半个多月后他又来宣布卸任,说是总部决定把“甲壳虫”分队划归中方联勤部指挥,然后就把自己的行李扔上汽车开走了。
南下命令下达前,营地开来一辆吉普车,车上除了司机外还有一名军装笔挺的中国军官,他一下车就大叫大嚷全体集合。等到父亲和闷墩们懒洋洋地走出帐篷来这才大吃一惊,原来眼前的军官竟然是老庾。
老庾领章上的两颗银星表明他已经是中尉军官了,他板起面孔,声色俱厉地训了一通话,大意是联勤部长官派他来做队长,今后“甲壳虫”小分队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护送武器弹药和粮食,保障前线作战等等。训完话后他什么人也不看,跳上吉普车一溜烟开走了。闷墩郁闷地说:“都是一起从国内来印度的,这个老三总共只参加过一次战斗,还朝自己腿上开枪,可是他却当上中尉军官,还对咱们指手画脚。这叫什么事啊?”
父亲说:“谁叫他有个国防部当官的父亲啊,这才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呢。不过咱们也犯不着跟老三作对,只要他做事不太过分,还记着一点兄弟情义,咱们也就跟他维持平常关系。”
第二天早上老三又来了,这回跟他来的还有一辆卡车和两名勤务兵,他把驻地四周看了又看,命令队员把空地平整出来,然后再搭建起一排军用帐篷。父亲心生疑窦,小分队难道还要扩大么?搭那么多帐篷干什么?不过他不想多问,只是把问号埋在心里。
晚饭时来了一个勤务兵把父亲叫出去,原来是老庾坐在吉普车上等他。父亲觉得怪别扭的,就勉强喊了一声“报告”,老庾也不客气,指指副座让他上车,然后自己开着车进城去了。
一路上两人无话,只听见耳边风响。来到一家饭馆跟前停了车,老板是个华侨,赶快迎出来把他们让迸里间。看来老庾跟这家人挺熟悉,饭菜和酒壶很快端上桌来,他吩咐几句老板就关上门出去了。老庾斟满酒说:“老邓,咱们不是外人,这杯酒干了吧。”
说完一饮而尽,父亲也干了酒,且等他往下说。老庾又斟满酒说:“我知道你志不在当官,你是纱厂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