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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头看看弟兄们,大家全都脸色凝重,心照不宣,只有枪刺在燃烧的火光中闪动微微的亮光。
敌人坦克的履带碾压声和步兵哇啦哇啦的吼叫声越来越近,父亲和他的兄弟们紧握卡宾枪,准备迎接最后时刻的到来。
忽然一串拖着火焰的炮弹越过他们头顶飞向敌人队伍,随着猛烈的爆炸声震动大地,父亲看见两颗红色信号弹映亮夜空。
原来是迟到的“雷电”部队终于赶到了。
4
当空中响起盼望已久的马达轰鸣时,父亲看见第一架盟军运输机紧急着陆时很像是一起迫降事故,它直接越过停机坪冲出跑道外。幸好那条干涸的河道挡住了去路,于是它趴下来把河道变成机窝。
很快天空中出现更多运输机和滑翔机的身影,机场上空好像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航空表演,空中开满像蘑菇一样色彩艳丽的伞花。完成任务的“甲壳虫”分队奉命撤下阵地休整,父亲和战友们头一倒地就睡着了,他们几乎是一合上眼睛就坠入睡眠的深渊,任凭源源不断的空降队伍像洪水一样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也不管扫荡残敌的战斗还在机场外围进行,哪怕是发生地震洪水也不能把他们惊醒来。父亲像个赚足钱的富翁那样心安理得地熟睡着,因为此时他拥有的财富不止是休息,还有已经到来的胜利。
忽然一只手急促地摇醒他,他听见有人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睁开眼睛一看,面前站着表哥楚士安。士安脸上挂满受惊和焦急的表情,他看见父亲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没有动静,误以为他受了重伤或者阵亡了。父亲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我没事,就是累坏了。”
士安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匆匆告诉父亲,他的主力营将进攻密支那城北火车站,那里是敌人的大本营。士安带领队伍去远了,父亲这才想起在加尔各答遇见罗霞的事情,他刚想跳起身来追赶士安,却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只好沮丧地坐下来。罗霞嫂子已为他人妇,还怀了别人的孩子,他该怎么对表哥说呢?让表哥带着一颗流血的心上战场么?倒不如让他不知道的好!
这样一想,心里又轻松下来,可是心情却乱了。虽说为表哥着想,但总觉得在进行一场欺骗,心里有种负疚感。表哥是他的亲人,他不应当欺骗他,可是话说回来,这是一场战争,表哥未必有机会与罗霞重逢。他记得赞美诗里有句歌词:彼不明白的事情,上帝自有安排。原先似懂非懂,现在忽然明白了,原来世界上许多事情,听其自然比真相更管用。
不久一架涂有红十字标志的飞机降落下来,野战医院在机场里面搭起帐篷抢救伤员。威廉队长多处受伤,被转送后方医院治疗,胡君被指定临时代理队长。小分队虽然完成偷袭机场的重大任务,却付出伤亡过半的惨重代价,父亲眼看身边战友越来越少,那些鲜活的生命和熟悉的音容笑貌转瞬即逝,就像落叶随风而去一样,不禁心情沉重,提不起精神来。
午后当一支收容队开始搬运阵亡者尸体时,悲痛的情绪就像海潮泛起那样猛烈冲击幸存者的心脏。阵亡战友一个个从他们面前经过,白人乔治、黑人史利姆、东北人老江……他们被装进一只只黑色的裹尸袋,然后被大卡车运走。大家拄着枪,个个的目光都像被胶水粘牢一样,不堪重负的悲伤令他们的面孔全都变了形。
父亲听见自己那颗年轻的心“哗啦”一声就苍老了。
5
接连休整几日,大家反倒不习惯起来。
西郊机场就像台风中心一样平静,他们天天听着从城里传来的激烈枪炮声。随着战事推进,中美盟军已经占领大部分城区,把日军压制在城北火车站等几处据点内。大家的手又开始痒痒起来。指挥部显然把这支暂时没有用武之地的“甲壳虫”分队遗忘了,从前都是威廉队长到总部接受任务,现在威廉住进医院,电台也砸毁扔进河沟里,他们发现自己好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变成一群无所事事的多余人。
因为无事可做,天天跟机场内一群看守空运物资的后勤兵厮混,大家都是学生兵,除了气味相投还有许多共同话题。父亲又结识了几个湖北老乡,很快熟识得不分彼此,好像他们都变成同一支部队似的。这天从飞机上卸下来一批美国特种步枪,称“Ml狙击步枪”,其实就是在长程步枪上加装一支圆筒瞄准镜。大家一看就来劲了,轮流到外面去试了一回枪。父亲把标尺定在一千公尺,瞄准镜一搜索,景物历历在目,清楚得好像就在跟前似的。他瞄准一只破钢盔,等扣动扳机再看,那只钢盔已经没了踪影。天啦!他在心里惊叹道,谁要是拎这种枪上前线,还不得把日本鬼子都跟打兔子一样打得精光!
大家心里好像真的揣进一只兔子,都有些急不可耐、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由胡君出面与那几个老乡私下协商,借几支出去过过枪瘾。好说歹说还贴上一条军用香烟,总算借出一支枪一盒子弹。大家像揣着宝贝一样兴高采烈地出了机场,向别人打听清楚新三十八师的阵地位置在城北,然后直奔主力营而去。
士安见父亲来到前线大吃一惊,得知他们意图后更是哭笑不得。你很难把眼前这些学生兵当作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战士,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对游戏的好奇和冲动远远大过战争本身。可是他们的想法并没有太离谱,军人谁不喜欢新式武器?谁不想多消灭敌人?士安只好同意他们进入前哨阵地,条件是打完子弹就走人,不得参与进攻作战。
前哨连长姓干,是个四川人,个子瘦小,脸膛很黑,额头上有条刀口将眼睛拉成斜角,令他相貌看上去有些凶恶。他龇着焦黄的牙齿走到大家前面,手指夹着香烟,也不多说话。主力营本来就是驻印军前锋,而前卫连则是主力中的尖刀,干连长要过新式步枪看了看,样子很不以为然。一些官兵在加拉苏高地就同父亲他们认识了,再次相见分外亲热,都围拢来看他们试射狙击步枪。一个人高兴地拉住父亲问:“你还认识我吗?”父亲一看,原来是从前士安营部那个年轻的卫士,姓曾,如今已经是班长了。
前哨连正面之敌占据着火车站一带建筑物,加上事先修筑了坚固工事,易守难攻,与中国军队形成拉锯战。从阵地看出去,敌人兵力显然不少,五百米外的沙袋工事和建筑物窗口都能看见敌人晃动的影子。远处八百到一千米外的敌人根本不用隐蔽,他们肆无忌惮地来回走动,甚至成群结队在阵地之间搬运东西。
狙击战原本就是特种兵的专长,狙击步枪的到来更令他们如虎添翼。第一个试射的是大哥胡君,他老练地转动枪口寻找目标,忽然动作凝固一瞬,几乎同时枪响了。父亲赶紧举起望远镜来,他看见一个敌人从火车站大楼顶上扑棱着胳膊掉下来,像只中弹的鸟儿。
第二声枪响令空气一震,又一个敌人垂下半截身子挂在楼外面。一个戴钢盔的敌人试图把他拉进去,胡君快速射出第三发子弹,但是这个敌人很狡猾,他头一缩钢盔飞了,逃过致命一击。
三发两中,官兵们都为他鼓掌高兴,父亲看见干连长粗糙的脸皮抽动一下,斜眼睛眨了几眨,眼光变得很惊奇,好像自己的钢盔被打飞一样。哪知胡君却后悔不迭,他连连责骂自己该死该死!怎么沉不住气呢?再等他脑袋多露一点就跑不掉啦。
轮到闷墩出马,也打了个三发两中,击毙两个在阵地上跑来跑去的敌人。
虎头和呀呀呜成绩也不错,最后轮到父亲,他从瞄准镜里已经看不见敌人身影。原来狡猾的敌人发现对方阵地来了狙击兵,已经躲起来不敢轻易现身。这时候四川人干连长说话了,他警告学生兵说:“你们赶快回吧,敌人一旦发现狙击手位置,炮弹马上就会落下来。”
但是父亲心有不甘,因为他还一枪未放。另外从心里讲,他也不大相信日本人的炮弹有多厉害。中美盟军不是一路势如破竹已经占领大半个密支那城吗?最多再有一周就该打扫战场了,那时候他还上哪里去试射狙击步枪呢?干连长看看手表催促说:“再有五分钟,我军炮击就要开始,那时候到处都是浓烟灰土,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你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就在父亲绝望地准备放弃之时,他看见敌人阵地上有道玻璃反光一闪,那是敌人望远镜在偷偷观察。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连开三枪,那道反光便永久地从阵地上消失了。但是没等父亲高兴过来,干连长大吼一声把他推倒在战壕里,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尖厉的哨音猝然响起,紧接着迫击炮弹轰然落下,把他们刚才射击的位置炸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