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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相馆,了却一桩心事,大家放松心情随处乱逛。来到一处热闹街市,只见到处都是摆摊开店、推车子做生意的,卖各种各样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虎头欢喜地说:“我看跟窍角沱集市也差不多。”
闷墩感慨道:“我真羡慕这些印度人,他们的国家没有日本鬼子,也没有飞机轰炸跑警报,人人都在享受和平的生活。”
一席话说得大家心情都黯淡下去。
回到皇冠大酒店已是下午,大堂挤了很多客人,父亲不经意中目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像雷达屏幕反馈出一个熟悉信号,心中咯噔一跳,于是就抬起眼睛来朝那个方向张望。他看见那是一个身穿美式军装的女军官正侧着身子与一个高大英俊的美军上尉说着话,父亲迟疑一下,他磨蹭着等同伴走过了,然后试着用四川话唤了一声:“罗霞——嫂子!”
女军官转过身来,她果然就是在战场上失去联系的罗霞。
两人足足愣了半分钟没有动弹。罗霞肯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不是中国,更不是重庆,在南亚印度一座专门接待上流社会人士和盟军军官的皇冠大酒店里,竟然站着那个以淘气包著称的小表弟。只不过小表弟长大了,长成个英俊结实的年轻军人。罗霞紧紧搂住父亲的头狂吻,肩头抽动,喜极而泣,父亲则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嘿嘿傻笑,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出亲人重逢的悲喜剧。美军上尉开始不大明白,站在一旁直瞪眼,罗霞连忙把他拉到一旁用英语解释一阵。父亲听见她使用的称呼是“亲爱的”,心里便泛起一阵狐疑和不高兴,那个美国人转身去办理手续,罗霞赶快拉着父亲在咖啡厅坐下来。
父亲看见罗霞穿着一身合体的斜纹呢美式军装,头戴船形帽,一头波浪滚滚的黑卷发从军帽里汹涌而出,他觉得嫂子比从前更美了,打心里为表哥士安高兴。他急不可耐地说:“士安一直都在打听你的消息,难道你不知道他也在印度吗?”
罗霞本来要去端咖啡杯子的手僵住了,美丽的脸庞因为震惊而有些变形,她结结巴巴地说:“他怎么会……在印度?有人告诉我,他在撤退途中失踪了,难道他……还活着?”
父亲一口气把±安如何执行阻拦新三十八师西进的任务,后来如何被迫跟随孙立人师长转战印度,以及他们在加拉苏高地战斗中巧遇,如今士安已经是前卫营长的事情讲了一遍。罗霞听着听着就捂住脸抽泣起来,父亲连忙安慰她:“既然大家都好好的,应该庆祝才是。你是怎么逃出缅甸的?又怎么会在加尔各答?”
好一阵罗霞才止住抽泣,她向父亲要了一支香烟抽起来。罗霞的声音透过一团青色的烟雾传过来:“缅甸大溃败我被派往盟军联络组工作,就跟随史迪威将军一道撤退到印度,然后留在盟军总部做情报工作,倒没吃太大的苦头。”
父亲连忙问她:“你见过如兰姐姐,知道她的下落吗?”
罗霞闭上眼睛摇摇头,好像决心要赶走一个可怕的噩梦似的,她说:“述义,你要有思想准备,如兰的情况可能没有那么幸运。”
父亲紧张地追问:“如兰姐姐……她会怎么样?”
罗霞叹口气道:“你要坚强些——听说如兰那所医院被日本人包围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父亲的眼泪哗啦啦滚落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如兰的确切消息,一阵阵锥心的疼痛令他几乎窒息。罗霞轻拍着表弟肩膀,掏出手绢来替他擦去眼泪,等他渐渐恢复平静她才换个话题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当兵的?又怎么来到加尔各答,还住在这家皇冠大酒店?”
父亲就把如何从军的曲折经历,以及最近几次参战立功,应印度总督邀请来度假的过程叙述一遍。罗霞忽然瞪大眼睛,抓住表弟的手激动地说:“这么说,你就是那个勇敢的‘甲壳虫’报务员?”
父亲很惊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霞感慨万分地说:“述义,你知道谁是战场上那个一直与你形影不离的白象公主?想见见她吗?”
父亲愣住了。罗霞指指自己,轻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父亲万万想不到,“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那个指法如同舞蹈,带有一个明显柔滑音的总部电台员“白象公主”竟然是——罗霞嫂子!这么说她早已对他们在前线的行动了如指掌。罗霞动情地拥抱着父亲,摩挲着他的头发说:“是的,我亲爱的甲虫弟弟,当时我对你们的危险处境万分揪心,要是那时候我知道那个把自己绑在大树上的勇敢机智的小甲虫就是我亲爱的表弟的话,没准我已经犯心脏病了。”
两人都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罗霞却忽然哭出声来,哭得悲痛欲绝、无法自制,反倒把父亲吓呆了。那个高大英俊的美军上尉忽然出现在罗霞身后,他无比疼爱地抚摸着罗霞的肩膀,小声安慰着她,父亲听出来,美国人竟然亲昵地称罗霞为“我的宝贝”,令父亲感到极大的反感和不快。
罗霞忍住哭泣,她努力朝美国人挤出一个笑容,告诉他自己没什么,请他允许自己跟表弟再谈谈。美国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了,罗霞指着他的背影低声道:“述义,请别责怪他,他叫丹尼斯,是我现在的丈夫。我已经怀孕了。我本以为士安已经阵亡,我们此生无缘相见,你知道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人的内心有多么孤独无助吗?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大溃败,这时候丹尼斯出现了,他也是总部的情报军官,我们很快相爱并且结了婚……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父亲傻眼了,茫茫人海中找回罗霞嫂子已属奇迹,但是这个大团圆的喜剧结局转眼间又变成悲剧,嫂子已成他人妇,并且怀了别人的孩子。可是这是罗霞的错吗?当然不是。一个投身战场的女军人,活着走出噩梦已属幸运,难道还要求她为失踪的丈夫守节吗?那么是士安错了吗?当然也不是。没能及时找到罗霞是因为这是一场关系复杂的国际战争,对军人来说,战争永远是高于一切的任务。美国军官丹尼尔更没有错,他当然有追求爱情以及爱与被爱的权利。
那么到底谁错了呢?父亲回答不了。他扶着椅子僵硬地站起身来,罗霞紧张地望着他,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让父亲心中一时千疮百孔,他这才发现自己心里有多么爱表哥、表嫂。他觉得嗓子发干,舌头好像短了一截,任何字词都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他摇摇头生硬地说道:“请问,要我转告……什么吗?”
罗霞如同接受判决的犯人一样,好半天才仰起一张眼泪汪汪的脸说:“好弟弟,我的亲人,请告诉士安,他的罗霞已经留在缅甸了……我将永远是你们最忠诚的朋友和亲人。”
父亲踉踉跄跄地走出老远,他一回头,看见已不再是嫂子的罗霞哭得泪雨滂沱、瘫倒在地,而那位美国丈夫的高大身影正忠实地陪伴在娇妻身边。于是他忍不住狂奔起来,眼泪成串洒落……
4
一位诗人写道:幸福的阳光总是短暂的,而苦难的乌云却无边无际。转眼间休假便结束了,小分队在盟军总部领取了新车和装备,返营时队员个个如同周游世界见过大世面的人,一路唧唧喳喳讲个不停。
路过印缅边境利多小镇的时候,父亲吃惊地看到,一条跨越边境的国防公路就像从天而降一样展现在面前,数不清的中国军队昼夜不停地向东开进。美国工兵团正在紧张筑路,各种大型机械来回奔忙,据说美国工兵已经创造了在热带丛林筑路的奇迹,他们每天把公路向前推进数公里。威廉告诉大家,美国工兵除了修筑一条连接中国的印缅公路外,还要铺设一条通往中国大后方的输油管道。
吉普车经过一段工地,父亲忽然看见上次在酒吧打架的白人大个子士兵,他浑身泥土地从一台挖土机下面爬出来。父亲按响喇叭招呼他,大个子也认出这伙曾经让他们吃过苦头的冤家对头来,但是这回他没有扑上来打架,而是高兴地比个表示胜利的“V”手势。父亲掏出一盒香烟扔给他,大个子竖起大拇指,用蹩脚的中文嚷道:“顶好!顶好!”
父亲也竖起大拇指说:“To China! Tovictory!”
大个子忽然向前紧跑几步,然后指着路边一块木板,那种骄傲的神态仿佛他在向全世界宣布什么伟大成就一样。父亲看到那是一块长方形的杉木板,上面用红油漆涂抹着几个大大的英文字母To Tokyo!(这里通往东京!)
大家全都激动地做出表示胜利的“V”手势,父亲听见自己心中一块石头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