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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称为storage and retrieval system,就是收录及检出系统,略如人身头脑的记忆,三十年前旧事,也不知用磁性记在神经何处,平时不理,一秒钟间,可以敢而出之。平常也讲“机器记忆”,其实机器有什么记忆,就是里面只要电子信号相符,便可毫厘不爽,登时一秒钟百分之几检出。翻译机器,还有一层麻烦,就是排字成句,这都要靠文法规则。我看俄、英翻译机器,打出来一段三五行,便须停一下约三十秒钟左右。这停下不动时,就是机器已将各字译出,却在那里“消化”一下,将俄文文法关系分析,再依英文文法排成句子。句子排好,再打一段出来。打出来成绩大概八九成文从字顺,有一两成须再用人工修改,成为完全通顺的英文。
两年前,国际商务机器公司(IBM),已先作一试验。所选的仅是华文一段两千字的文章。因为国语文法,到底未弄清楚,中文的辞犹未定,所以华英翻译机器,当尚有几年工作。那时的报告文详见《科学的美国人》。后来这公司的一班人退出,就聘于爱德公司,在那边进行,仍旧是美国空军资助及主持。因为输入输出皆须用华文打字机,打字机又须要有打字的键盘(keyboard)亦可称为钮盘。所以采用我所发明的“明快打字机”,这是由美国空军经过各方研究所指定的。那钮盘有制图说明,文见一九六三年夏的《科学的美国人》杂志。这明快打字机,不论笔顺,只论高低,所以该文中及此次爱德的报告都说“不懂中文的人,也可以于短期内,学会每分钟打出二三十字”。这是美国各方专家研究出来的共同的结论。明快打字的检字法,我想以后另文说明。
还有一点可以叙述的,就是摄影惊人的进步。我们知道现在美国侦察机由上空二三万尺照下来,地面上小如一粒足球大的东西,可以照相出来。明快打字机,将各字依首笔末笔形体分门别类,同首笔(如宀仯В┘澳┍市翁澹ㄈ鐏'小)的字,按字映在打字机前的小窗口。这部电子字码机把中文一万零五百字缩小,所占方位仅是二方英吋,但是由电子的作用,却能毫厘不爽对照出来,加以放大,映在窗口,清清楚楚。所以这部机器的说明书,说可以容华文三万字而不发生问题。自然,二吋见方的面积,再加一两吋,是不难的。
我对华文打字机及华文检字问题,可以说是自一九一六年起,经过五十年的思考,并倾家荡产为之。一九四八年打字机成,一九五一年,由美国麦根塔勒(Mer…genthaler Linotype)公司收买过去。这是第一架有钮盘的华文打字机。机器虽好,成本太大,价钱必高,所以麦根塔勒公司,永远不敢进行制造。此回无意中,由翻译机器之发明,而利用造成电子打字机,可谓了此夙愿。当然,这电子字码机,改用于电传打字机,及中文排印机,都成业已解决的问题。就中我想,还是中文照相排印机(photocomposition)将来影响于我们人生最大。凿孔纸带,每秒钟可印五个字,即一分钟三百字。我们想到西洋报馆所用高速度排印机(high…speed printer),用凿孔纸带印出来,一印出来同时印出二三十行,又回想我们的排字老法,真叫人感慨不胜。
这年来,纽约各日报,常常发生罢工问题。原因就是这些高速度排印机排的比人工快,工人遂发生饭碗问题,裁又不是,不裁又不是。这样闹得天翻地覆。有一家报馆,几乎要关门。人家机器印刷,已进步到这样程度,我们做梦也没梦到,感慨而又感慨。
四十自叙
〖我生今年已四十
半似狂生半腐儒
一生矛盾说不尽
心灵解剖迹糊涂
读书最喜在河畔
行文专赖淡巴菰
卸下洋装留革履
洋宅窗前梅二株
生来原喜老百姓
偏憎人家说普罗
人亦要做钱亦爱
踯躅街头说隐居
立志出身扬耶道
识得中奥废半途
尼溪尚难樊笼我
何况西洋马克斯
出入耶孔道缘浅
惟学孟丹我先师
总因勘破因明法
学张学李我皆辞
喜则狂跳怒则嗔
不懂吠犬与鸣驴
掣绦啮笼悲同类
还我林中乐自如
论语办来已两载
笑话一堆当揶揄
胆小只评前年事
才疏偏学说胡卢
近来识得袁宏道
喜从中来乱狂呼
宛似山中遇高士
把其袂兮携其裾
又似吉茨读荷马
五老蜂上见鄱湖
从此境界又一新
行文把笔更自如
时人笑我真瞆瞆
我心爱焉复奚辞
我本龙溪村家子
环山接天号东湖
十尖石起时入梦
为学养性全在兹
六岁读书好写作
为文意多笔不符
师批大蛇过田陌
我对蚯蚓渡沙漠
八岁偷作新课本
一页文字一页图
收藏生怕他人见
姐姐告人抢来撕
十岁离乡入新学
别母时哭返狂呼
西溪夜月五篷里
年年此路最堪娱
十八来沪入约翰
心好英文弃经书
线装从此不入目
毛笔提来指腕愚
出洋哈佛攻文学
为说图书三里余
抿嘴坐看白璧德
开棺怒打老卢苏
经济中绝走德国
来比锡城识清儒
始知江戴与段孔
等韵发音界尽除
复知四库有提要
经解借自柏林都
回国中文半瓶醋
乱写了吗与之乎
幽默拉来人始识
音韵踢开学渐疏
而今行年虽四十
尚喜未沦士大夫
一点童心犹未灭
半丝白鬓尚且无
语堂
二十三年八月下旬自序于长江舟上〗
《四十自叙》诗是我于民国二十三年九月十六日《论语半月刊》发表的。此诗作于一九三四年,实三十九岁时所作,强名四十,乃中国算法。诗中初言“一生矛盾说不尽”,亦耶亦孔,半东半西,所谓“卸下洋装留革履,洋宅窗前梅二株”,即去其所当去,留其所当留意义,不外自叙对联中“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意思。“尼溪”即尼采,我少时所好,犹不能为所笼络,何况马克斯。“孟丹”即法国MonBtaigne,以小品论文胜。此人似王仲任。《论衡》一书亦非儒亦非老,所言皆个人见地,与孟丹相同。孟丹所以可传不朽者以此。大概文主性灵之作家皆系如此,即“掣绦啮笼”还我自由之意。故乐于提倡袁中郎,《论语半月刊》所作文章,提倡袁中郎的很多。“会心的微笑”亦语出袁中郎。
第二段叙少时在龙溪平和县间,享受西溪之美,山林之乐。家住坂仔(号东湖),环顾高山峻岭,日与云霞为友。此后皆看不起平地之摩天屋。城市居民之“平地感”与我“高山感”格格不入,所以说“为学养性全在兹”,“兹”指坂仔高山,梦寐不能忘也。次叙入上海圣约翰大学,放弃毛笔,以自来水笔代之,与英文结不解缘,心好之甚。此段恋爱,至今不懈。然因此旧学荒废,少时自看袁了凡《纲鉴易知录》,看到秦汉之交,一入约翰,截然中止。羞耻,羞耻!以后自己念中文,皆由耻字出发,即所谓知耻近乎勇。以一个教会学校出身之人,英文呱呱叫,一到北平,怎么会不自觉形秽?知耻了有什么办法?只好拼命看中文,看一本最好的白话文学(《红楼梦》),又已做教师,不好意思到处问人,只在硫璃厂书肆中乱攒。什么书是名著,杜诗谁家注最好,常由旧书铺伙计口中听来。这是不是不愤不启,我不知道,但确含有愤意,愤我在教会学校给我那种不重中文的教育。耶教《圣经》中约书亚的喇叭吹倒耶利哥城墙我知道了,而孟姜女的泪哭倒长城我反不大清楚。怎么不羞?怎么不愤?所以这一气把中文赶上。自然学问无穷,到了留学德国,才看到《皇清经解》,就在音韵学钻。但又不能固守一门一科的学问,故又“踢开”音韵专门之学,而专文学著作。白璧德即哈佛教授(Irving Babbit),我与吴宓(雨僧)、娄光来共坐一条板凳听白教授将近代欧洲文明归罪于卢梭之浪漫主义。吴、娄后在南京办《学衡》,就是传布白教授之思想及文学批评,梅光迪也是白氏的门下。但我仍不能受白氏之笼络,而偏向于意大利之克罗遮(Groce),这也是主性灵一贯所致。①
『①《四十自叙》发表于《论语》半月刊第49期。《无所不谈合集》重刊此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