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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倒是真舍得!”
“舍得谁?她?还是女儿?”
“她,也包括女儿呗。”
“她嘛……是没办法了,女儿是真舍不得。心头肉啊!”
周密拿出自己的钱包,钱包里夹着一张女儿的照片。
丁洁仔细看了看照片,笑道:“不像您。”
周密又红了红脸:“是的,她像她妈妈。”
“您妻子很漂亮嘛!”
周密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可以这么说吧。”
丁洁试探道:“有她的照片吗?让我看看。”
周密忙说:“不必了吧……”
丁洁没再坚持。过了一会儿,她问:“您觉得,作为一个副市长,住在这样的住宅区里,于己于人都方便吗?您当副市长以后,您那些普通百姓的老邻居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别扭,挺不自然的?”
周密说了句实话:“不管他们别扭不别扭,我想我总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机关里一直在催你搬家吧?”
周密苦笑道:“不尽然……”
丁洁一本正经说道:“我想也是,做人民公仆,不在这形式。心不好,住狗洞也会变成狼。”
周密脸一红:“哪倒也是。”
这时,丁洁突然站起来说道:“我是不是该走了,副市长同志?您说让我来看看您的家,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随便坐一坐聊一聊。现在,我奉命来了。家,也看了,也坐了,也聊了,还喝了您亲手煮的高档咖啡……惟一的遗憾,是没看到您全部的房间……那间屋里一定还藏着什么秘密……”
也许因为那间屋子的门已经锁上了,所以周密很平静地笑道:“别用激将法了。激我,我也不会让你看的。跟你说实话吧,那间屋子里是有一些我个人的秘密。其实也没什么大秘密,但我就是还不习惯让别人进入这个领地。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过去;也许……”
丁洁挺感兴趣地问:“也许什么?”
周密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游移不定:“也许……也许……
咱们还是不说将来的事吧。“
丁洁笑了笑:“看你们这些当领导的,说话总是吞吞吐吐,三分真,七分假。走了。”
“别急,别急。我还想请你看样东西哩。”说着拿出一本挺厚的日记本。丁洁一楞:“让我看您的日记?您连那么大一间房都不让我看,竟然会让我看您的日记?”“房间归房间……日记归日记……两码事……”周密解释道。“我有天天记日记的怪癖。这里当然不是我全部的日记,只是我大学和中学时期的一部分日记。但保证没有做过任何修饰改动,是原汁原味的。字里行间有点圈圈改改,也完全是原始的痕迹。”
“为什么要让我看您的日记?”丁洁更不好理解了。“我也说不出更多的理由。我知道我这样做,也许会让你感到十分可笑……”“这不是可笑的问题,而……而是特别另类……特别异样……我怎么能随便看您的日记?”“是我请求你看的。”
“不不不……那也不行。”“……我说过,我们今天只是朋友……完全平等的朋友……”“不,我没有这样的权利。这是您的日记。”丁洁把“日记”二字说得特别重。“我请求你看一看!这里有我青少年时期最原始的内心活动。你看一看,一个生在林场,长在钢厂,15岁以前从来没穿过一双完整布鞋的男孩儿的心灵。他眼中的世界。他心中的未来。如果有可能,如果你愿意,等某一天,我再把我走出大学校门,直到今天的日记交给你看。再到某一天,我也许会打开这个房间的门,让你进去看一个更加真实的我。”丁洁忙说:“请别这样,我根本没法承受您这么沉重的请求。”“很多年来,我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人了解我。他们要求我埋头读书,我做到了。
要求我埋头工作,我也做到了。要求我遵守一切社会规范,我同样做到了。但从来没有谁真正走进我心里来问一问,周密,你到底要什么?你痛苦吗?你睡不着了吗?半夜三更的,你不回家,一个人老待在办公室里干什么?你从一个会议室走向另一个会议室,从一张家华的宴会桌走向另一张更豪华的宴会桌,你画了这个囵,又签了那个字,就是在星期天来找你递报告谈要求诉说内心矛盾的人也陆续不断……你周围的人对你再也不说不守,对你发出的每一个指令他们都用迎合的微笑来回答,你真的感到自己人生的价值已经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了?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但从来没有看到周密如此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内心活动的丁洁,真的有一点被“吓”住了。两个人的场面骤然地冷寂下来。
“对不起……”周密不好意思地笑笑。丁洁忙说:“没什么,我能理解。我爸也常常发一些莫名其妙的火。你们这些领导者,久居人上,平时,总得作出一副高人一头而又平和中庸的样子,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又长时间地得不到表露和发泄,就难免……”周密笑着摇了摇头:“请不要把我归到你爸那样的老同志行列中去,我没那个资格……”“难得你这么清醒。”丁洁真诚地说道。周密苦笑着沉吟道:“也难得有人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能用这样一种平和平等的姿态对我作出如此冷寂的评价。”丁洁淡然一笑:“嗨,我的评价?那管什么用!”
周密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忽然变得局促起来,甚至呼吸也显得有些粗重了,很艰难地叫了一声:“小洁……”
经常和男人打交道的丁洁自然明白,此刻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使局势得到应有的控制。因为她并不想使局势失控。于是她微笑着站了起来,说道:“我真该走了。谢谢您的咖啡!一点不夸张,您煮咖啡的技术完全顶得上希尔顿大酒家的那个巴西大师傅了。”“你真要走?”周密却迟迟没站起来。丁洁很大方地一笑:“该走了。不过,我想我还会来看您的……”周密喜出望外地:“真的?”“等您搬了新家吧。您总要搬新家的吧?”
“好吧,那我就尽快地搬新家。”说着,拿起日记本交给丁洁。
丁洁没接,说:“周副市长,这……这我的确承受不起……”
周密诚恳地看着丁洁:“我只是请你读一读,了解一个极其贫困的少年,在那样纯真的岁月里所做的种种努力……和挣扎……”周密见丁洁执意不肯接受他的日记本,便自嘲地说道:“这个少年对你来说,有那么可怕?”丁洁只得说道:“好了……您别说了……我带走……”但第二天上午,周密去上班,刚走进办公室,秘书就告诉他,刚才电视台新闻部的一个同志送来一个纸包,还有一封您亲启的信。周密拿起那个“纸包”,便猜到这里包的是什么了。他匆匆走进里间,关上门,把纸包和信“啪”地一下扔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在大沙发上闷闷地坐着。
秘书敲了一下门,走进来告诉他:“九天集团的冯总来电话问,今天您有没有时间……”周密恼火地打听了他的话:“让他等一会儿!”等秘书走后,他立即用一把精致的裁纸刀挑开信封。信果然是丁洁写的。“……尊敬的周副市长,真的要一千遍一万遍地请您原谅我。昨晚我带着您如此珍贵的嘱托回到家以后,的的确确是准备认真拜读它的。不要说是您的日记,就是任何一个成年人的日记对于任何一个他者,都会有巨大的吸引力。这毕竟是另一番人生另一个心灵。俗话说,任何一扇窗户的灯光下正在展现的都是一部精彩纷呈的长篇小说。
又何况是您的日记呢?但我犹豫了再犹豫,斗争了再斗争,还是没有那个勇气翻开您的日记。我觉得我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义务(请您别生气)。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