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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滴溜溜四下乱转,骂骂咧咧:“我就觉得这两天不对,人不见了,电话不接,到她常去的地方也堵不到。今天我直接杀到她家门口,刚好看到大卫·迪在楼下。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结果养了个白眼狼!过河拆桥!”
不然呢?一把屎一把尿还能喂出来个什么!
这事有诸多疑点,一个男人再宽宏大量慈悲为怀色迷心窍心血来潮,也不至于折堕到非要跟蓄意杀夫的老婆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瞄着我:“看什么?”
“看看大卫。”
“什么意思?”
我的专业尊严稳稳地占了上风:“我想知道他的病怎么样了。”
约伯不愧是兄弟,立刻明白过来我的意思:“你担心没有治好他,他现在回来寻求玛利亚的帮助,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
“朋友,你真是冰雪聪明!没错,因为急急忙忙来纽约,我给大卫采取的就是保守疗法,他的病症肯定没好全。我跟他解释过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时间问题,但他产生疑心也正常。世上哪里有医生乐意说自己无能,何况是我这种明摆着见钱眼开的密医?”
约伯凝神想了想,摇摇头:“他不是因为这个而跟玛利亚和好,他肯定对她有顾忌。”
他说得很笃定,一贯的。
但我没法去除那一点儿怀疑,任何事我都愿意相信约伯的判断,但除了有关我的专业的事。
现在局面很危险,大卫一成敌方,说不定所有情报已经底儿掉地透给了玛利亚,对我们来说这儿就是拿破仑的滑铁卢和希特勒的斯大林格勒。三十六计走为上,留着就把命搭上,但我为何有一种“虽要死吾往矣”的强烈冲动呢?
“我要去看看!!”我重复了一遍,很坚决。
约伯看看我,然后很平淡地说:“哦,那我陪你。”
我们背起旅行包。咪咪正在其他地方做手术,我没法跟他痛哭着拥抱告别,至于要托付他帮我做的事,只能用一条短信交代,也不知道时间能不能对得上。
刚走到门口,一种像冰雪般凛冽的恐惧感就从头到脚包围了我。
在我和约伯的面前,电梯门缓缓打开,三部电梯,每一部里都走出一个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屠夫众。
三位五短身材、样貌呆板的朋友,在我们面前站成一个众字形,简直像在亮logo一样,为首一位(我完全忘记了是不是上次为首的那一位)向我点头致意:“别来无恙。”那冷得冰骨头的声音更叫人印象深刻。
我和约伯往后退,退,退,寻思着如果动作够快,还能一把关上大门再打911。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介意被移民局以非法居留的名义遣返啊。
但现实用一瓢冷水浇得我牙齿打架——从消防梯那里亮出一个光头,脸上一双阴沉沉的蓝色眼睛,腱子肉有足球大小的黑汉子,悠然爬上窗台,坐在那儿对我们一笑:“那么,房间里应该没人了吧?这地方常有道上大佬出入,我们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访客全部离开呢。”
卧室里居然有人接话:“是啊,看二位面如土色的虚弱样子,不像很能打,居然要出动我们三组人马,看来恨你们的人真是恨到了骨头里啊!”
居然是一副银铃般的嗓子,我和约伯哆嗦着溜眼看——马尾辫,黑色马裤与半身背心的超热辣衣着。在那儿等着要我们狗命的是一等一的拉丁辣妹,妆容和钻石切面一般精致,眉毛弯弯的,仿佛时刻都很开心的样子。她倚在门边,对我们嘟起红唇一笑:“就不用握手及互报姓名了吧,反正你们都快死了。”
我问约伯:“现在用你的美男计来不来得及?”
他很镇定地说:“来得及,但你变性为美女去搞定另外两边的时间肯定不够。”
这话我同意,于是结论是只能束手待毙。最后关头我唯一祈祷咪咪不要突然闯回来,因为接待了一个不务正业的老同学就被牵扯进寻仇事件而一道被砍死,这种只能上社会新闻半夜版的狗血事件不应该被两个医学天才同时碰到。
光头黑哥掠阵,拉丁辣妹也掠阵,屠夫众缓步逼近,看来是要报在十号酒馆被一枚冰块吓到落荒而逃的前仇。我真后悔当时没有彻查在场的酒客,要是能找出J杀手兄,如今也不能沦落至此——对了,冤有头债有主,不关我们事啊其实。
约伯好像比我崇高一点,他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我很后悔为什么不让你先去救那些植物人再来纽约,现在他们可怎么办。”
屠夫众全然不理我们在说什么,他们走到了离我们足够近的地方,那把薄刃刀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在他们的手里。三人围拢,与我们的距离只有咫尺,摆出的纯然是剁包子馅的架势。我转头看了看,拉丁美女的嘴角露出嗜血的甜笑,眼神贪婪,而光头黑哥则浑然无所谓,目光移到窗外。阳光正好,楼太高,尘世的声音传不到,那种宁静像极了一种恍惚,好像下一个眨眼就能从浅梦中苏醒。
但我和约伯,或许永远也不能苏醒了。
这一刻其实也没什么遗憾。
学医的人,经手了太多生老病死,人身如猪肉,要吃时一样吃,热血、梦想、爱情、回忆、怀念、珍惜、牵挂、相思,都是转瞬即逝的露珠,没什么值得回味。
我只是想,他妈的我到底能治好大卫不了?
刀光雪亮,快如奔马,我微微一抬头,眼前一花,那种濒死的恐怖伴随着眩晕,使我半身僵硬。
但我并没有死,这一刻还没有。
那把刀落在我的右肩上,离颈动脉很近,肩胛骨将刀锋牢牢夹住,霎时间还没有血流出,我痛得灵魂出窍,约伯在一边同样鬼哭狼嚎——这三个王八蛋显然没准备给我们一个痛快。
“喂,虐囚这种事不厚道啊,迟早要遭报应的。”
拉丁美女甜甜地接口:“报应?真的有人相信这个吗?我真的期待了很多年那些被杀掉的人回来找我呢,可是一直都很失望啊。”
她一扭一扭地走过来,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在薄刃刀上轻轻一弹,那把刀应声跳出我的身体,接下来她用指甲往我的伤口上一戳,剧痛摧枯拉朽,占据了我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个毛孔,盘旋不去,越陷越深。
我向你保证,我这辈子都没号得这么惨过。我终于理解了那些麻醉打了一半就被咪咪按住动阑尾手术的病人是什么感受了。
她显然玩得挺高兴,但屠夫众则不满她的突然插播,在六只小眼睛的严厉逼视下,拉丁美女悻悻退开,临走还不忘顺手炮制了约伯一把。这位小白脸比我有骨气,居然没哼出来,只是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
我们两个的脑子里都闪过大量无聊时看过的日本恐怖漫画的画面。“怎么办?”约伯用眼神和动作问我,“咬舌自杀行得通吗?”
我权威地摇头:“门儿都没有,不如被他们打死呢。”
刀光再现。我和约伯说时迟那时快,即刻被废了另一边的肩膀。从专业角度来说我知道这其实都只算是中度外伤,并不足以致命,问题是没说事情就可以这么算了啊。
但事情到这儿就这么算了。
因为有人在门外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这些废柴,杀人就杀人,非要搞这些有的没的形式主义,废柴就是废柴,怎么刷漆都成不了气候。”
我们全部人都往外望,我心里还想着难道是咪咪回来了舍生取义吗?
然后我的眼珠子就掉在了肚脐眼儿里。
门口站了个胖子,真胖,两只小眼睛完全像是嵌在了肉里,却炯炯有神,就像两颗小珍珠被埋没了一样。他个头很大,肥肉随着走动而晃晃荡荡的,整个人简直就是“憨直”二字的图解化身。
那是熟人啊。
熟得不行的。木三,十号酒馆的厨子,特别擅长做手撕牛肉,但把其他一切食物都做得比屎还难吃。他多年三高,痛风不断,经常请假并且旷工。老板有时要他帮约伯擦个桌子,他能把桌子整个卸成八块以示抗议。
现在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那儿,还穿着那身厨师服,好像是从几万里之外跑步来纽约的一样,说完话就呼哧呼哧地喘气。
我悄悄问约伯:“他没被砍成植物人?”
约伯翻了翻眼睛:“我压根把他给忘了,他经常玩失踪,你又不是不知道。”
杀手们的动作全部静止了。
这种安静实在不祥,拉丁辣妹和光头黑哥慢慢走过来,和屠夫众站成一个相互呼应和掩护的扇面。拉丁辣妹从马裤下徐徐摸出黑色微型冲锋枪,手指非常稳定,但我可没有错过她眼神中的一丝慌乱。
木三摇摇头,语带讽刺:“真的吗?”
他看了一圈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