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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想清掉谁?”皇帝忍住笑,近乎调侃地问道。
瞿云站在一旁,心中却是雪亮,皇帝不愿把命运交托给态度暧昧的王沛之,决定尽力拖延抵抗,以待援军。
“这……”
那将领顿时惊慌起来,很有些手足无措,他也是从上级口中鹦鹉学舌来的借口,如今要他说个明白,却实在是难为他了。
一个生得伶俐些的参赞凑在他耳边低语,他顿时来了精神,高声道:“有奸佞唆使皇上裁撤兵士,以为鞑靼人败退就可以不要咱们了!”
他这一句煽动,虽然粗糙,却很是奏效,士兵们虽然不懂什么清君侧,可裁撤兵士还是听得懂的,这就是砸他们饭碗的意思,于是越发及发热,齐声鼓噪起来,一时倒也是声震云霄。
皇帝并不急躁,等这阵乱喊过后,不疾不徐道:“是谁说朕要裁撤士兵的,诏令呢?”
那将领怒声答道:“秘诏既下,皇上还要继续隐瞒吗?上面可盖了兵部的戳啊!”
身旁的参赞从身上掏出一道揉得半烂的公文,士兵们虽然识字不多,可明晃晃的大印还是认得的,于是怒火越炽。
“兵部?!”
皇帝冷笑着,朗声说道:“你们身上的秋衣,都是兵部新发下的,若是要裁撤你们,还用缝制这些物件吗?”
这道理虽然通俗,却是一针见血,兵士们面面相觑,都觉得皇帝说得有理。
皇帝见人心支援,于是继续道:“清君侧是什么意思,各位也许不明白,这就是谋逆作乱,是要诸九族的大罪,有安平二王的失败作前车之鉴,你们真以为能成功吗?”
他声音不大,却是清朗响亮,以一口真气贯入,在夜色中响彻了所有人耳边,有些士兵不由得心生惧怕,他们踌躇着,连手中兵刃落地都浑然不觉。
“皇上被奸佞所挟持,目前说的不过是违心之语!”
那将领见人心有所涣散,焦急怒吼道。
“笑话,朕是何等样人,难道会重演汉献帝故事吗?”
皇帝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连对话的兴趣也再无半点,只是沉声喝道:“何去何从,各位该有个抉择,你们不怕死,难道要九族殉葬吗?”
城楼下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很多人被这‘九族殉葬’震慑住了,失魂落魄地窃窃私语着。
“弟兄们,我们走上这条路,就无法回头了,如今放下武器,也是造反的死罪,不如撕杀一场,兴许还能搏个封妻荫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该轮到咱们立这拥立之功了!〃
那将领咬咬牙,顿时豁了出去,用既成事实来断了兵士们投降的念头,又许以重利,这一招果然见效,许多人血往上涌,想起前次安平二王造反时几百颗首级传街示众惨象,自觉反正逃不出惩罚,不如搏它一搏。
他们眼中狠色加重,呼啸声又起,瞿云连忙对皇帝道:“这都是些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皇上还是暂避为好!”
“不妨!”
皇帝怒极生笑,从侍卫手宫抢过弓箭,弯弓搭箭,白羽瓴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残影,呼啸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那将领只觉得眼前一花,咽喉一痛,咯咯作声,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定了前方,仿佛不敢置信,却仍是不甘心地跌落尘埃。
“首恶已除,余犯不问,汝等放下武器,即可自由散去,若朕违背允诺赶尽杀绝,他日如此人一般,横死于箭下!”
皇帝这一句,宛如在热锅里撒下沸油,许多人惶恐狂乱,惊叫着后撤,转眼便不见踪影。
剩下的死硬之从,也不复方才的嚣张气焰,只是剧烈喘息着,仍在城楼下剧烈撞击着铁门,两方对射的箭石又开始在空中横飞。
“一时半会还算安然,可这也挺不了多久,这些都是静王许以重利收买的外镇官军,虽算不上绝顶精锐,却也是剽悍老练。一旦攻入宫中,禁军根本抵挡不了多久。”瞿云很有些忧虑道。
皇帝不见晨露身影,于是问了一句,瞿云叹了一声道:“她出宫去一会王沛之了!”
宸宫 第六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信物
京营之中,却不似孙铭所说,一命既下,九州尊从。大堂之上,气氛凝重僵窒。
“大将军,我们都是你手里使出来的,如果是别的事,就算是水里来,火里去,也不过是一条性命,我齐某皱一皱眉,就不算是京营的老人!或惟独这次……”
说话的中年人,鬓发也亦斑白,听他话音,也是当年最早从龙的义军一员。
王沛之虽然早已隐退,他却仍称他为大将军,执礼甚恭。
“大将军,家父是您的老部下,我幼时便听闻您的威名,实在心升景仰,若今日我们面对的是鞑靼蛮夷,即使马革裹尸,也绝无怨言。”另一名年轻些的将领也是忧心忡忡道。
“你们都在担心,谋反的污名,会沾污了自己和家族,对吗?”
王沛之微笑着品茗,如此紧急之时,他居然仍有此闲情逸致。他神态宁静安详,仿佛是刚从甜睡中醒来,又好似等待情人相会的青涩少年。
众人交换了个眼色,将焦灼疑虑都沉淀于心,却再不愿开口。
“当今天子无德,我奉太后之命行废黜之实,又有什么不对?”王沛之的微笑,在茶香氤氲中飘忽不定,众人听他这一句,惊得脸色煞白。
半晌,那齐姓将领才沉声回道:“大将军,你一来便夺了孙铭的军权。道是要襄扶帝室,我们没什么话可说。跟着您就是了,可今上虽然为人冷峻,却实在是勤勉有为的好皇帝,他刚平复了鞑靼之乱。我们虽然远在京城,对他也是佩服得紧,要大伙儿把他废黜,实在是万万不能。”
他说完一咬牙,竟然双膝跪地,双手奉上佩剑,道:“末将不肖,不能陪同大将军行此倒行逆施之事,惟有将这条命还给您,说起来,潼关一战蒙您搭救,已经多活了近三十年,大恩大德,只能来生再报了!”
那年轻将领面色苍白,牙齿都在哆嗦,却也毅然起身道:“今上圣明,为臣者慎宜自重,我亦不愿落下千古骂名!”
其余人对望几眼,默不作声的几乎都站了起来,走到两人身旁,只有几人与王沛之渊源太深。
实在踌躇不决。
“哈哈哈哈!”
在这寂静得窒息的大堂上,犹如狂飚突起,惊破天阙的大笑声,居然出自王沛之本人。
他仿佛愉悦已极,畅快大笑着。声音绵延浑厚,到最后,几乎要笑得咳嗽起来。
“今日真是高兴啊!”
王沛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环视着周围众人,呛咳着说道:“忠臣良将啊。”
众人正是一头雾水,却见王沛之低声笑道:“孙铭那个傻孩子,还以为老夫我一出面,就会从者云集呢!若是叫他看见这一幕,我做老师的,定然是面子全无了。”
他止了笑,怀中掏出一件物事,“你们且看此物。”
众人凝神一看,竟是一枚玄金令箭,内圈刻有清晰的铭文:如朕亲临。
一旁刻有蛟龙图饰,有家学渊源的,早已在旁惊呼道:“这是先帝的贴身信物!”
“以此物件,可否请各位听我号令呢?!”
王沛之轻声笑道,用手轻抚着令箭,笑容中含着怀念和怅然。他长身而起,仿佛充耳不闻众人的窃窃私语,只一句,便封缄了所有的疑虑——
“你们即使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先帝的眼光,这令箭一向颁给钦差,回朝之后必得奉还,而他在临终前,却赐给了我。”
齐姓将领艰难地起身,活动着麻痹的腿脚,仍是耿耿道:“大将军,今上……”
“呵呵,你们以为,我真要废黜皇帝吗?!”
王沛之哑然失笑,以戏谑的目光环视着众人,眸中神采,却越见柔和。
“倘若谁惟命是听,真的随我去行这废立之事,刚才我便会斩下他的人头!”
与温暖柔和的微笑截然不同的,那低沉狠绝的声音,王沛之目光犀利,缓缓说道:“你们要是仍有疑虑,入宫之后便可依本心行事,宫中正在抵御逆党,所谓襄助帝定,可算是真当其时了。”
这一句实在有理,所有人都不由点头,暂时打消了疑虑。众人气氛刚有些松动,却听堂外有人报道:“宫中有骑疾行而来,要求大将军到营前一会。”
王沛之赶到时,只见夜风秋凉,沁得一地落叶,将黝黑大地铺得满满一层。
沙沙的叶声,越发衬得深夜寂静,那轮血月高悬空中,诡异而怜悯的望着这世间众生。
他好似看到了幼时最为精彩的武生打戏,禁不住,微笑起来。他望着地上,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见那一道雪缎纤影。
那抹雪色,几乎刺痛了他的眼,他微微转头,自己也不知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