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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六日傍晚,冉盛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冉盛与来德是本月十一去的吴郡,前后才半月,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
冉盛脸膛晒得黑里透红,长途赶路归来,丝毫没有疲惫之感,依旧精神如虎,接过荆奴端来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一气,然后向陈操之禀道:“小郎君,我和来德哥起早摸黑的赶路,每日步行一百里,第七天就赶到了吴郡,到太守府求见陆太守,呈上小郎君的书信,陆太守说名医杨泉已于半月前回扬州了,当即写了一贴,派陆府管事与来德哥一起去扬州请名医杨泉,因扬州来回要费些时日,所以陆太守就让我先回来告知小郎君一声——小郎君,这是陆太守的回书。”
陈操之看了陆纳的回信,心里甚是感激,想到陆葳蕤,心里又有些不安,问冉盛可曾见到陆氏小娘子?冉盛道:“未曾见到,可能是在华亭吧,可惜我这次没走华亭那条路,不然应去告知陆氏小娘子一声,要不我明天再往华亭一趟?”
陈操之忙道:“不必不必,小盛辛苦了,好生歇着去吧。”
陈操之见母亲这些日子身体还好,虽然照样睡眠浅、容易心悸,但并未有日趋严重的苗头,也就不急,静等杨泉到来,支愍度大师说得对,杨泉是专门行医的,见多识广,让杨泉来为母亲诊治也可与支愍度大师诊断的结果相印证。
卷二 深情 十九、免状
陈家坞土石夯筑、上下三层,底层高达丈八,约合后世四米高,二层也有丈二高,所以连接楼层之间的板梯就显得颇为高峻,尤其是对于陈母李氏这样体弱的老年人,上下楼梯就很是辛苦。
陈操之征得母亲同意,在二楼收拾了两个房间,他与母亲和英姑比邻而居,这样母亲到楼下散步就可以少爬一层楼梯,陈操之本想与母亲住到底楼去,但考虑到底楼潮湿,而且日照短暂,就折中选了二楼。
陈母李氏感着儿子的孝心,很是高兴,每日傍晚由儿子和老丫环英姑陪着,到坞堡外柳林边散步,说些陈年旧事,意态安祥。
五月底、六月初,是刈麦之时,整个陈家坞都忙碌起来,来福父子三人更是起早摸黑,佃户刈麦他们也不得闲。
西楼陈氏有二千多亩地,有一千五百亩种的是麦,二十三户佃农,这时都忙得热火朝天,妇人、童子箪食壶浆送到田头,让丈夫、父亲、叔伯、兄长饮食,赤日炎炎,汗滴热土,辛苦诚然是辛苦,但因为主家仁慈、每亩麦租比一般行情都少二十升,遇有灾荒、疾病,主家还会酌情减免田租,所以佃农都觉得日子有奔头,吃饱穿暖、交了田租赋税之后还能有些盈余,附近农户都羡慕陈氏的佃户,说遇上了好主家。
刈麦、晾晒、碾麦、扬麦、计租、归仓,这一通忙下来,要到六月底,而佃农还要抢种水稻,这时的水稻产量低,但价比麦贵。
六月二十一这日正午,来福从玉皇山那边回来,上二楼向陈母李氏禀报今年麦收之事,今年收成比去年好,众佃户都是欢天喜地,日夜抢收,现在基本收割上来了,正碾麦、扬麦——
“爹、娘,小郎君,我回来了!”
头戴竹笠、足穿草履的来德大步走了进来,来到檐下荫凉处,摘下竹笠扇风、用袖子擦汗,他母亲曾玉环见儿子满头大汗归来,大喜,来德这次去了一个多月了,独自在外,真是让人惦念,赶紧端水让儿子先洗一把脸——
陈操之从二楼房间走了出来,凭栏道:“来德回来了,辛苦了,杨先生请到了没有?”
来德仰头道:“杨神医到了。差不多已经过了三里外那片松林了。我先赶回来报信——”又轻声问:“小郎君。老主母身体还好吗?”
陈操之道:“还好。来德你随我去迎接杨太医。”
冉盛正被润儿看管着习字。听到来德回来了。总算有理由了。飞快地跳下楼来。拉着来德问这问那。
来德见陈操之下了楼。说道:“小郎君。那刘郎君这次也来了。”
“尚值吗?”陈操之很是高兴。便向母亲说了一声要去迎接。陈母李氏道:“丑儿你又请了哪里地神医来啊。娘身体不是还好着吗?”
陈操之道:“娘。这位杨神医是扬州人。与刘尚值相识。想必是这次听来德说你老人家身体违和,尚值便请杨神医一起来看望。”
陈母李氏点头道:“嗯,丑儿快去相迎吧,人家远道而来,莫要失礼。”一面命曾玉环及其长媳赵氏赶紧多备几样菜肴。
陈操之带着来福、来德还有冉盛出坞堡往北迎出半里多路,就见烈日下两辆牛车迎面驶来,车边还有两个步行的随从,前面那辆牛车先停下,下来地是高大健壮的刘尚值,还有他的贴身侍婢阿娇。
刘尚值遥遥向陈操之作了一揖,便向后面那辆车里的杨泉说着什么,广陵名医杨泉也下了车,圆脸、微胖、扁平鼻梁,眉毛很长,几乎要遮到眼睛,年龄在五十开外。
陈操之快步迎上去,隔着数丈便向杨泉深深一揖,又紧走几步,拱手道:“如此暑日,杨太医千里远来,操之不胜感激,先生请上车坐着,敝宅还在半里外。”
杨泉向陈操之还礼,含笑打量这个名声远扬的寒门美少年,扬州内史庾希就是因这少年而气得大病一场的,此子在吴郡声名之盛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扬州、建康俱有此子逸事流传,散骑常侍全礼、大司马参军桓伊、吴郡太守陆纳都极为赏识这个陈操之,新近又传言郗超与这个陈操之一见如故、抵足夜谈——
名医也如名士,也是要蓄养声望的,那些局促于乡闾、声名不出本县地医生当中也颇有医术高超之辈,何以无籍籍名,就是不善养望,杨泉是很懂这一点的,他原是尚药监的太医,因与太医令不睦,辞职归广陵,一向只为高门显贵治病,为一个寒门老妇奔波一千多里,他杨泉自问没有这么高尚地医德,若不是看陆太守的面子,单凭陈操之还是请不动他的,但此时一见面,杨泉心里便暗赞一声,他游走于士族公卿之门,阅人多矣,似这般风仪的美少年难得一见,只有王右军第七子王献之可以与这个陈操之媲美。
寒暄数句,杨泉便坐回车上,这阳光实在毒辣,金针般直扎下来,他晒不住。
陈操之与刘尚值步行,刘尚值先问陈操之母亲身体情况,得知平安,便露出了往日嬉笑本性,与陈操之轻松谈笑,说道:“子重,你的六品免状已经领到,我还代丁春秋也一齐领了,这次带了回来,昨夜就是在丁氏别墅歇地夜,一早赶过来。”
陈操之得知自己终于定品,只感淡淡喜悦,可以让母亲高兴一下了,问:“尚值在郡府公干顺心否?”
刘尚值道:“尚可,陆使君对我比较关照,虽是无品小吏,但还不算太浊,我爹得你报信后还派了两个家人送了不少钱帛去吴郡,供我使用,那点微薄俸禄哪够我花费啊——我这次回乡也算是公干啊,陆使君派我陪同杨太医来钱唐,治好令堂的病后我还要陪杨太医回吴郡地。”
说话间,到了陈家坞,陈母李氏亲自出迎,杨泉下车,赶紧请陈操之扶他母亲进去,莫要中暑。
陈操之请杨泉和刘尚值在底楼正厅坐了,上茶,叙谈一会,来福便来请小郎君和贵客用餐。
酒是钱唐桂子酒,菜肴有四荤四素一汤,四荤是水煮牛肉、红烧白银鹅、油煎鳜鱼和清蒸薰肉,四素是黄瓜、豇豆、*苋和莴笋,汤是河贝蚕豆汤。
这些简单、新鲜的菜肴味美可口,杨泉、刘尚值都是大块朵颐。
饭后,陈操之安排客房让杨泉休息一下,杨泉为人治病很有讲究,说医者自身不能疲惫、不能饮食不节,有诸如“六治六不治”——
刘尚值从车里捧出一个锦盒,对陈操之道:“这是你地六品免状,现在不给你,我要交给陈伯母。”同陈操之一道上二楼到陈母李氏房间,施礼毕,打开锦盒,取出绢制免状,呈给陈母李氏。
陈母李氏看着儿子地名字四平八稳地写在上面,上面有大司徒司马昱的朱砂印鉴、扬州大中正庾希地印鉴,还有吴郡中正全礼的印鉴——
陈母李氏看看这六品免状,又看看眼前这芝兰玉树一般地儿子,心里快慰可想而知,转头对英姑道:“阿英,把床头那只楠木箱打开,里面有只小匣子,取来。”
英姑取来那只小匣子,陈母李氏打开木匣,取出的却是当年陈庆之地七品免状,绢质略微泛黄,朱砂印却是时间愈久鲜红。
陈母李氏对陈操之道:“娘还清楚地记得汝兄把这免状呈给娘看时地情景,这一晃就是十一年了。”
刘尚值怕陈母李氏睹物思人伤感,便笑道:“子重才名远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