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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出没,一分钱墓穴费也不用花的荒旷之地。
一般胸有大志的人,脸皮都比较厚。韩信喜欢跑到人家家里蹭饭吃,所以人们都厌恶他。韩信穷,也净讲冷笑话没什么好品行,根本不可能被推择当吏,被推择为吏需要家产和品行好一点儿。那么,当行商坐贾——前者跑腿贩东西,后者坐着囤积搞批发,这种需要斤斤计较和向警察城管装孙子的活计,韩信也没有兴趣和能力干。所以他只好饿着或者跑去蹭饭。
周围的熟人都蹭过了实在不好继续蹭了,韩信就跑到他们淮阴县下面的“下乡”(县乡邑三级设置)的一个亭长家里蹭饭。一蹭就是数月。亭长碍于自己的面子和男子汉的气魄,不好意思直接出马撵他走,就叫自己的媳妇出手。他媳妇很有创意,这一天提前起个大早把饭做好了,就端到自己的床上藏着和老公一起吃——看韩信把他们逼的。之所以在床上吃,因为这地方很隐秘,韩信如果突然闯来了,看不见。过了一会儿,韩信准时按照吃饭的点儿来了,一看,夫妻俩还没有做饭的意思,就坐在那儿等。等了半天,她还是不做饭。韩信也不好问,对方就是不做,比谁能饿过谁。一直拖了好久,韩信饿得实在扛不住了,人家就是“饿”着不做。韩信突然明白了,这俩肯定藏着先把饭吃完了。韩信看自己饿着赛过这俩“饱人”的机会没有了,拖不下去了,就发了大脾气,把亭长骂了一顿,说是和他绝交。于是辞别了这个面红耳赤的亭长,再也不来了。
亭长也埋怨自己的媳妇:“你看把韩信逼跑了。”
他媳妇说:“他若是我儿子,我养了这样的儿子,我也不会给他饭吃的!”
韩信饿着肚子,跑回到县城边上的壕沟里,钓鱼吃。这壕沟边上,有很多注意给家里节约用水的人,在这里使用公家免费的水,在很制造污染地洗衣服呢,都是老年妇女。
韩信一边钓鱼,一边瞄着这帮妇女随身携带的便当。对于贫穷的韩信来讲,吃饭真是一件大事啊。有个老妇女被瞅得实在不好意思了,就走过来,提着湿淋淋的手对他说:“你不要来回看了,我不会在这里洗澡的。我以前年轻时候在家洗澡,倒还经常有东邻的坏小子偷窥。现在我都这么老了,洗澡你也不会爱看的。你老看我,引得我很怀念逝去的青春啊,洗衣服都洗不专心了。”
韩信说:“老妈,您误会我了,我现在一点淫欲都没有了,因为连饱暖都还解决不了呢!我这钓鱼的手都饿得直哆嗦呢。我看你们倒是都带了饭。”
漂母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同志,当即说:“我看你这么高大的汉子,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能吃得紧呢,我胃口越来越小了,这样吧,我的便当,分给你一半吧。唉,你也惹得我总是怀念从前啊。”
说完,就抖抖颤颤地走回去,把盒饭分了一半儿,拿饭盒盖儿盛了,给韩信送过来。
韩信说:“我不着急吃,您先吃。”
漂母很感动:“你这个长大(高大的意思)的孩子还真是有孝心啊。”
韩信说:“不是,我是想等您吃完了,我好用您的筷子!”
“哈哈,”漂母说,“这个笑话讲得很冷。”于是,气鼓鼓地又把一双筷子给韩信拿过来。韩信也不理了,“啪啪”地把饭先吃了个精光,然后瞪着眼睛看着漂母:“真,真好吃耶,你们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漂母不知该哭该乐了,说:“你以后注意,不要再讲任何冷笑话了。”
第二天,韩信自己带着一次性筷子,又准点跑来壕沟边钓鱼等着了。这帮妇女又在呢。这帮老妇女看来是职业给人洗衣服的,今天又一人端了几大筐,在河边拿着大棒槌连劈再打地洗衣服。
漂母看见韩信来了,呵呵一笑,到了点儿,准时把盒饭给韩信又送过去了。韩信很感动,想再说话,终于忍住了,说:“我不说冷笑话了,我不说话了。”
漂母很慈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长大的少年,几乎要令她落下泪来。
仁心的有无,和富裕的程度,之间真是没有关系啊。
就这样,一连数十日,韩信每天吃一顿饭,就是跑到这河边等着漂母给他吃。这一天,他吃完之后,心中真是高兴,就说:“老妈,您放心吧,将来我有了出息,一定厚厚地报答您!”
漂母听了却勃然变色,怒着说道:“你啊你啊!大丈夫不能自己喂饱自己,我是哀伤你这个汉子而送食给你,难道我是希图当作交易,喂你以求将来回报我吗!”
漂母的高尚人格一下子把韩信感愧得无地自容,人家是纯粹出于本性的哀怜而送食于他,他怎么能像商人似的污之为图报呢?韩信眼中含着泪光,说:“妈妈,我对不起,我这也是说冷笑话。以后再不敢了!”
唉,一代骄子,正出现在一代令人骄傲的人民当中啊。漂母的人格,比起所谓的“养儿防老”之类俗鄙的话,真是云彩一样高高飘扬。我光知道淮北下邳这一带的人们急躁彪悍,岂料在刚烈的人群中、在偏于野蛮性的时代里才正有不受拘束和修剪的纯粹的人性。
韩信此后不再去壕沟边上混饭吃了,改当大丈夫,加入了一些团体,给自己弄了把刀带着,帮人家铲事儿,就是当马仔,具体地点是在农贸市场里。在农贸市场里的酒肆歌舞场所,他在那儿立着当保安,有过来吃霸王餐的,或者欺负小姐不给钱少给钱的,他就过去威吓人家,乃至揍人家,给小姐撑腰。酒肆老板出去逛游,他就跟一帮人一起在后面跟着,威慑其私人仇家。随着他的经验和资格越来越老,就给自己左边配了把刀,右边配了把剑。其实真正的高手,真正的蛮汉,是既不带刀也不带剑,在那儿叉膀子一走,自己的名号和脸就是一个招牌,就能平事儿。
当时的店铺并不沿街排列,做小买卖的也不走街串巷,而是在专门划出的商品交易区,外面有围墙,叫做“市”——也就是我上一段里说的这个“农贸市场”。从“市”的围墙大门进去,嘻呼!市内“人种多样化”也非常丰富,走卒贩夫,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兴许还有一帮齐国文学青年,类似荆轲那样坐在酒肆肉铺门口,又唱又哭,拔剑长歌呢。
这“市”(农贸市场)里边的坏人实在多,其实,黑社会的人主要就是在这里集散和谋生,是黑社会的渊薮——后来曹参不许公安局的人到农贸市场里去抓人办案,说你把这儿的人都赶到“市”外的里闾去了,就更不好办了。“市”里有一帮杀猪杀狗的少年(又是“少年”,凶猛动物),看韩信整天挎着腰刀宝剑在这儿“平事儿”,吃老板赏的几个份子钱,其中有人就不以为然了,说:“韩信,你虽然长大,好带着一把刀一把剑的,正说明你内心不够自信而已!”
韩信一下被他说穿,就觉得满脸发热,说:“你没事儿撑得瞎说什么?我这是很正经很职业的。”
那少年说:“谁跟你开玩笑,你们都过来啊——”三教九流的和好坏少年们都过来了。
少年当着众人说:“他说我是跟他开玩笑,我说的是他带着刀剑其实就是露怯!好你个韩信,你要敢杀敢砍不怕死,你砍我一刀;你要是不敢砍不敢杀你怕着死,那你就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
好嘛!真是嚣张啊。韩信没话了。一时什么冷笑话也冒不出来了。我们说了,韩信是个胸有大志的人,而胸有大志的人都怕死,准确地说,怕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没干出大事就死了(我二十多岁时也是如此),因为这样怕死,所以就要活下去,于是脸皮就厚——前面到处蹭饭就是证据和表现。于是韩信瞅着这少年,俩眼愣愣的,手按着剑把。那少年还真害怕了,怕这个高大的韩信,真就忽然拔出剑来刺他了。不料韩信突然释了剑把,跪俯在地上,俩手撑着,好像狗一样,爬了两步,从这少年已经预备好敞开的胯下,直直地爬了过去,又一直匍匐前进了好几步,然后才笑嘻嘻地站起来,拍拍土说:“我知道你好开玩笑,咱俩就这么闹着玩儿吧!”
于是周围哄然大笑——这么多年了,在咱们农贸市场,没见过马仔一句话不说不等打架就从人家对方裤裆下钻过去的呢!大家奔走相告,韩信一下子出了名,整个农贸市场的人,对着他笑了一整天。韩信这个英武的马仔成了娱乐明星。
这事情传到韩信老板耳朵里去了,他当即把韩信叫来,给开除了。以后韩信再想私人揽活,给小姐撑腰,也揽不到生意了,小姐们都说:“我光知道我们会在人家裤裆底下工作,你比我们还能在人家裤裆底下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