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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的诗集、文集,从《亭林遗书》之中被剜了出来,销毁。钱谦益替吴伟业(梅村)与王士祯(渔洋)的诗文作序,这两篇序也从吴、王二人的集子中抽了出来,销毁。像这样销毁的书,也有二百四十部之多。
钱谦益是明朝的礼部尚书,在南京颇以诗文负一时重望,教过瞿式耜,也教过郑成功。然而他在弘光帝(福王)的朝中,旋进旋退,毫无建树,又在清军兵临城下之时出城投降,可谓晚节不终,无甚足取。其后部成功溯江而上,声势浩大,他忽然写了《秋兴》诗表示高兴。乾隆痛恨他,叫人编《贰臣传》,把他列在卷首,又叫人把他的遗著一概销毁。
然而,清朝的政府尽管禁,民间不怕死的人却依然收藏。于是顾炎武、王夫之(船山)、黄宗羲(梨洲)、孙奇逢(夏峰)的若干著作,都慢慢地重行流传。
顾炎武的诗集与文集,是他的好朋友潘次耕于康熙年间刊刻的。潘氏小心翼翼,把“触犯忌讳”的若干首略加更动,而且删去了十几首。这位潘先生是有心人。
另外有一部手抄本的“蒋山佣”的诗集,流传在民间,逃过了乾隆的魔手,到民国初年还存在。蒋山佣不是别人,正是顾炎武。“蒋山”是南京的一座山,蒋山代表南京,也代表明朝。佣,是仆人。蒋山佣三个字合起来,便是“明朝的臣子”。
上海商务印书馆在张元济(菊生)的主持之下,作了不少有功于中国文化的事。他在1919年印行了《四部丛刊初集》.其中的第三百三十九册是《亭林诗文集》。于是潘次耕的刻本,与手抄本的《蒋山佣诗集》合而为一。黄宗羲的《南雷文案》与王夫之的《姜斋诗文集》,同时重见天日。
钱谦益的《牧斋初学集》与《牧斋有学集》,也沾了光,列为第三百四十三至三百五十一册。此外,又有王士祯的《渔洋精华录》与吴伟业的《梅村家藏槀》。
顾炎武的《日知录》,是清朝考证学的开山之作,虽则不被四库全书馆列入《亭林遗书》,但仍有像潘次耕那样的有心人略加删改,让它风行海内。
张继(溥泉)于1933年在北京找到了《日知录》的《何义门批校精抄本》,交给章炳麟(太炎)与黄侃(季刚)两位加以研究,由黄作成《日知录校记》。其后张又亲自对照山东省立图书馆的另一抄本,也写了“校记”。
张继的夫人崔振华女士,于l958年获得徐文珊等人协助,把这一部《旧题何义门批校精抄本》印了出来。
上海又出版过一部《痛史》,许多种未刊的南明史料都被发表在里面。张肯堂、张煌言、张国维、黄道周、金声几位泉下有知,可以无憾于他们的著作之被销毁于乾隆之手了。
《扬州十日记》在禁书目录中被称为《扬州十日录》,这一本书其后被同盟会大量翻印、秘密传布,作为“排满”的宣传品。
雍正御撰的《大义觉迷录》,本是清朝政府颁发给各府、各县的.乾隆即位不久便下旨收回。在设立四库全书馆以后,特许人民连同其他禁书,在乾隆四十六年年底以前缴出销毁。
最可笑的,是钱綵的《说岳全传》也被禁止。这部小说,所谈的是岳飞抗金的故事。皇太极早就把清室与金的关系赖得干干净净。乾隆及其大臣却小气得很。其后.上海有了英、法等国的租界,便有人在上海把《说岳全传》印了又印,清廷的官吏无可奈何。
《四库全书》的正面贡献,并不因同时毁了若于古籍与史料而可以抹杀。《永乐大典》在当时已经缺了“祃”韵的几本。到今天却只剩了几十本,分散在各国的博物院、图书馆之中。(我在美国的国家文献馆也看到了几本。)全靠有《四库全书》,才勉强保存了《永乐大典》所征引过的五百多部久巳散失的古籍。
从两万多卷的《永乐大典》之中,把零星散见的文字凑合起来,力求恢复这五百多部古籍的本来面日.并非易事。只有极内行的人,才能把这样的事办好。
在纪昀(晓岚)的帮手之中,以戴震(东原)为最得力。戴震是安徽徽州府休宁县的举人,对文字学与音韵学极有研究,曾经比照过《尔雅》《说文》与扬雄的《方言》,也细细检讨过《十三经注疏》。他曾经问学于徽州的经学前辈江永,结交当时的学人惠栋、钱大昕'xin xuan'、王鸣盛、卢文弨'chao',与王念孙的父亲王安国。
他对于顾炎武的音韵学颇有修正,但他的治学精神则很多私淑于颐炎武之处。他认为离了“经”.无所谓义理.因此而很不赞戚宋明诸儒的凭空谈理,尤其不赞戚朱熹“性即是理”的说法。宋明诸儒每每以“天理”与“人欲”相对称,戴震则确信天理即在人欲之中。
由于他在“小学”(文字学)方面颇有根柢,他的治学方法是从文字人手,先在古书中校勘出正确的字,再求正确的音,然后竭力的摸清楚正确的训(字义)。结果,他的若干著作颇能脚踏实地,继往开来。
在他的著作之中,有些不是依靠《永乐大典》所保存的材料写成的,例如《孟子字义疏证》《尔雅文字考》《声类表》,等等。有些却非根据散佚的古籍不能成书,例如《四库全书》内的《水经注》校正本。
《水经注》的原著者是北魏的郦道元。流行的版本很多,都包含极大错误,每每经文、注文纠缠在一起,乱加、乱改的字眼也多,错字更不用说。戴震依据《永乐大典》所保存的宋朝版本,把经文与注文分开,改正了三千七百一十五字,补进了二千一百二十八字,删掉了一千四百四十八字。
在戴震以前,宁被府鄞县的全祖望(谢山)已经做过这项工作,把《水经注》校了七次之多。全祖望的友人、杭州府仁和县的赵一清,写了一部《水经注释》,内容在大体上与戴震的校正本不谋而合,而且这书也在乾隆年间四库全书馆设立前后被缴送了进来。
因此之故,颇有人怀疑戴震的校正本,与赵一清的“释文本”不无关系。戴震的学生、江苏镇江府金坛县的段玉裁(若膺),特别在《戴东原先生年谱》中声明:戴氏把《水经注》的经文与注文分开,是乾隆乙酉(三十年)以前的事,换句活说.要等到八年以后四库全书馆设立,戴氏才有机会看到赵一清的著作。
戴震在数学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他从《永乐大典》辑回了《孙子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术》《五曹算术》与《夏侯阳算经》。这些书,均是清初数学家梅文鼎等人所想见而不曾见到的。戴震自己所写的数学书籍,如《勾股割圜记》等,都有独到之处。这一套学问,其后,他传给了曲阜县的孔广森。
也许是因为姓戴的关系,他对于汉朝的戴德、戴圣兄弟很有兴趣。戴德集合了八十五篇孔子弟子及后学的笔记,成为《大戴礼记》。戴圣又删削了这部《大戴礼记》,只留四十九篇,成为《小戴礼记》。唐朝以来,大家所读的《礼记》,只是小戴的四十九篇而已。
戴震在进入四库全书馆以前,与卢文弨合作,帮助两淮盐运使卢见曾把小戴所删的三十六篇校刻了出来,称之为《大戴礼记》(而不把小戴所保留的四十九篇放在里边)。在进了四库全书馆以后,戴震又参考《永乐大典》所保存的十篇,再把这卢刻《大戴礼记》校订一番,列入《四库全书》内。
宋朝李如圭著《仪礼集释》,以郑玄的原注为依据,戴震参考唐朝的石经、惠栋与沈大成的研究,改了十四个字,删了一百零六个字,增加二十四个字,把它收入《四库全书》。
李如圭的《仪礼释宫》久已散佚,戴震从《永乐大典》中抄了出来,恢复原状。
《礼记》、《仪礼》、《周官》,是所谓“三礼”,也就是有关典章制度的学问。这一套学问,戴震得之于江永,传授给江苏扬州府兴化县人任大椿。
任大椿参加四库全书馆的纂修工作。和他同事的另一戴震弟子,是扬州府高邮县人王念孙(怀祖)。王念孙于乾隆四十年考中翰林。戴震也是在这一年被特许以举人的资格越级参加“殿试”,成为翰林的。
王念孙留下一部《读书杂志》,其中多数的“创获”,实际上是由于对证《太平御览》《玉海》等“类书”所引的古本而来。
倘没有他的儿子王引之写出《经义述闻》,我们对于王念孙的造诣就不能怎样明了。王引之的另一部书《经传释词》,极有系统,配得上称为学者的津梁。
邵晋涵的不朽贡献是,从《永乐大典》之中抄出薛居正的《旧五代史》。其后,他帮助毕沅完成了《续资治通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