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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又不甘心,能和他一起,明明应该欢喜知足,可为什么依然觉得遥远,如京城到这里漫长的距离,中间相隔的是无数陌生的风景。
他的脸永远在变,此刻探问内心才蓦然惊觉,她其实并不曾看透脸孔后的那颗心。
马车猛地一顿,人被从锦墩上抛出去,紫颜的身子弹出去跌落回来,摔在侧侧身上。侧侧反应灵敏,张手抱住了他,两人就势坐回了原座。长生没那么好运,撞在车壁上,顿时吃痛地大叫一声。侧侧推开紫颜,打趣长生:“该不会是你盼的强盗?”长生心一紧,壮着胆子抚了脸笑,“有你们在,我才不怕。”心急地打开窗子去看。萤火扭头喊道:“路上有刺钩,马受伤了。”众人跳下车,前面两匹马蹄上鲜血淋漓,它们住足甚快,后面的双马幸免于难。长生慌慌张张地取了药箱盒子,在萤火的指点下一起清理伤口,左格尔在一边帮忙。紫颜使了点劲,捡起地上的刺钩,反复看了,又放下,说道:“今日走不了,找个地方扎帐篷,我去附近走走。”
长生道:“少爷……要真有强盗……”紫颜笑了笑,从车上摸出一个香袋,“喏,姽婳亲制的迷香。你乖乖地守着我的宝贝们,别叫人打劫了去。我去了。”侧侧留神紫颜的动静,闻言道:“我也去,你们记得生火做饭。”不等萤火答应,她轻巧地跟在紫颜身后,径自去了。紫颜和长生进食少且清淡,另三人却不得不吃些五谷荤腥,在野外开伙常由侧侧和萤火打理。萤火望了紫颜的背影一眼,安心地抚着马儿,拔下蹄上尖刺。
腐木丛生,苍苔冷滑,萧瑟寂寞的颜色中飘过紫颜枫红的影子,一袭秋罗罩面金银泥绒袄被他穿得像燃了暗火,幽幽地在林子里烧。侧侧披了一件翠羽轻裘,宛如迎风摇曳的碧萝,轻悠的身影始终随了他左右。走了没多久,紫颜递过手来,“路不好走。”侧侧自然地任他搀扶,一步一步,下盘极稳,然而掌中那一块,才牵着她的心。他的手永是凉的,每每摸到,令她隐隐心疼,便牢牢握紧了,让他染上她的暖。两人默默地走,穿梭于岩扉松径,空山里秋风缓吹,仿佛只得他们两人。侧侧恍神半晌,想起陪他走动的缘由,道:“你来过这里?”紫颜回首凝视她,点了点头。“是和姽婳……”侧侧说了半句,截住话头,“你叫萤火走这条路,想要做什么?”
紫颜沉默良久,步子微微加快了,侧侧胡乱想着他的理由,听到一句叹息传来。
“去年春天,我给蓝玉易容时,在她颊上用了若鳐人肉。”“蓝玉?”侧侧双瞳一亮,“你是说那个一心要绝色容颜的姑娘?”她顿时想起过往认识紫颜的点滴,当时犹在人世的慈父,温柔的笑靥从眼前清晰闪现。一念间恍如隔世,侧侧凝谛着树影下的紫颜,这些年来更难以琢磨,从容地隐藏在面具的背后,不再让人透悉他的分毫。当年为蓝玉易容的父亲已然远去,他的技艺在紫颜手中越发完美,也越发神秘奇奥。“我买的人肉用完了,今次,想来碰碰运气。”紫颜淡然地说着,停下步子张望四周的地形。两人此刻行到一处悬崖边缘,虽有云雾遮扰,视线仍开阔许多,看得见远近山峰的走势。灰黄的山崖安详地连绵远去,汇成一片山海,人在山中,微茫如一粒尘埃。侧侧随他一同观望,想起他的话,“若鳐人肉……是活肉?”“嗯,师父的书里有记载,不想那年真的从猎人手上买到。据说有若鳐人看中此山的地势,特意从极北之地迁来这里,可惜那时机缘不佳,我不曾遇上一个。又过去这么多年,许是再也找不到了罢。”紫颜注目茫茫远山,眼中流出一抹遗憾之意。侧侧道:“是活肉,莫非从人身上剥取?”“不知道。有狐的猎人别有种保存人肉的法子,加之我藏在镜奁中,最妥当不过。当年花了五百金呢,不过还是合算。”紫颜笑眯眯地说道。“就算你买的是尸体,有人想买,就会有猎人捕杀。”侧侧瞪了眼望他,“有狐族的猎人从哪里取来的人肉?何况人死了,谁不想好好安葬,给你们东一刀西一刀地剜了身子,残缺不全的,如何投胎?”紫颜从远山上收了目光,望了她轻笑,“呀,不该和你聊这些血淋淋的玩意,算了,回头我说给长生听,他要做易容师,须明白才好。”侧侧没来由地气恼,那时他和姽婳在一起买了若鳐人肉,今次竟连详情也不愿说给她听。又想,为何心头总是惦着姽婳?他们游历的三年,她一人在沉香谷守孝,违心地叫紫颜不必回来,只管在外磨炼修行。可是三年的空白,千日的哀伤,她独自承担了,于空谷中寥落地回想着,期待着。直到走入三千丈红尘,在文绣坊重新点亮她的人生,将唯一的思念稍稍放低。一旦再次见他,往昔的痴想又再度随行。侧侧双颊微赧,暗自镇定心神,略过幽婉的心事,凝神想着若鳐人肉。她明白自己为何不肯学易容术,这种技艺背后的血腥残忍,是她所无法接受。剥皮削骨,切肉换肤,拆了零碎的部件拼凑起完整的血肉,其中会有多少牺牲,她不敢深思。
紫颜折身,提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侧侧默不作声跟着。他不会杀人,她也决不能让他缠上一丝罪孽,若遇上有狐族的猎人,她无论如何要劝他打消买人肉的念头,避免惨剧发生。想来,紫颜也不愿有人因他的易容术而死。只是此时的他,不想承认这点吧。“呀——”紫颜蓦地一声惊呼,侧侧抬眼,看见他的身影飞快地没进藤草荆棘中。她倏地飞掠过去,未够着他的衣角,随之坠落陷阱。伸手往四壁按去,掌心传来剧痛,侧侧知道有鬼,连忙缩手。
依稀看到紫颜堕地,电光石火间,她错开他的所在,紧挨在一旁落下。仰头望去,这个陷阱约有两丈,忙俯身问道:“有没有受伤?”紫颜浑身吃痛,试着站起,却是无碍。侧侧忽觉手麻,举手看了一眼,紫颜瞥见,道:“桃红的血……你中毒了。”侧侧摇头,“没事,这点伎俩难不倒我。”纵身一跃,脚刚离地,便如折翼的鸟跌落尘土中。她本想凭了一身本事沿壁而上,不料手掌的毒蔓延甚快,竟让全身乏了力。紫颜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我瞧瞧你的伤。”他摊开她的手,眯起眼,拈出一根纤细的弯钩小刺。侧侧道:“像是喂了麻药,我的手动不了。”紫颜扶她坐在陷阱当中空地,望向旁边沉吟道:“四壁往上全是蒺藜钩,地上没有,就是防人从这里攀爬出去。难道是用来……”侧侧只觉昏昏欲睡,朦胧中听见自己问紫颜,“莫非是有狐人……”说了一半,已不省人事。紫颜立即摘下随身的香囊,打开了放在她鼻端,没多久,侧侧悠然转醒,周身仍是麻痹,望了他苦笑。
“如果你猜得没错,这是有狐族猎人布下的陷阱,为了抓捕若鳐人。”紫颜的语气里透着欣慰,扯出一块轻罗为侧侧包扎,“他们还在这里。”“啊!”侧侧轻呼一声,遮掩不安的心情。“疼吗?”紫颜关切地问。“会有猎人来?”“难说,这一带像这样的陷阱,不知有多少。我们走得远了,天黑前萤火他们若是没出来寻人,未必能找到。”“燃香如何?长生会闻到味道。”“我身上的香料分量不够,只能保证三个时辰的留香。今日吹西北风,他们在上风口,除非运气极好,山谷里有回旋风,把这里的香气带走。”紫颜淡淡地笑,指了自己的脸孔道,“看来这张脸不够吉利,早知如此,不该在眉边添这道细纹。”侧侧这才留意到他特意加在面具上的皱纹,技艺精湛如他,仍日复一日地修炼易容术,想到那些香料是他防身之物,便道:“不必燃香,天黑前麻药的力道若能过去,我功力恢复后自然出得去。不如听天由命,赌赌我的运气。”紫颜仔细瞧她清秀的面容,微笑道:“放心,我和师父鉴定过你的面相,一生无忧,好得很呢。我们会获救的,你好生歇着,勿要逞强。”说完轻轻一笑,自从在文绣坊学艺之后,不知青鸾给她施了何样的法术,连性子亦变了许多。侧侧盯了他说笑的模样,想到难得与他独处,心神微醺。她试着抬起双手,不能移动毫厘,直如僵了一般。紫颜坐到她身侧,将她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紫颜替她搭了脉,道:“你全身无力,不必硬撑,我们熬一个时辰,药性应能解了。”和他依偎在一起,侧侧心中甜蜜,思及陷阱的功用,又是一身冷汗。“你说,他们药翻了若鳐人后,会不会像千姿要獍狖皮那般,直接割了肉,在人活着的时候……”活剥皮的惨痛。鲜血流淌的躯壳。紫颜恬静的笑脸忽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