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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举着手里的罐头瓶子,川川感叹。
“那是。”我扫了一眼那一团光点,心想这都是因为我给你的那只最亮。
说起来,我真是个好人哪,和周小川在一块儿,我从来都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也怪了,在我们家我是老疙瘩,他可是有俩妹妹,难道就是因为我比他大一岁?那还真是有点不公平。
“对了嚼子。”他忽然叫我。
“嗯?”
“你知道吗,我本来不叫周小川。”
“啊?”
这可超乎我的意料,关于名字的问题我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也一直坚定不移的认定这个比我埃半头的家伙就是周小川,谁知道他现在给我来了这么一句。
“那你叫啥?”
“周建国。”
“建国?”
“嗯,本来我爸说,我要是正赶上国庆节出生就叫这个名儿,结果我10月3号出生,差了三天。”
“哦”我点头,“那怎么又叫‘小川’了?”
“因为是三号啊,‘三’竖过来不就是‘川’了嘛。”
“这样儿啊?!”
我没想到,真没想到,一直以为“小川”就是小河,小水沟的含义,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就是个竖起来的“三”,有点失望,我当时宁可当作没听见,因为我觉得我的理解才是对的,不管怎么说,多少有点文化色彩。
可周小川说:“不是河,要是用护城河取名字,就该叫‘大川’了。”
大笑之后,我并没有多想,那时候还根本没多想过任何事,现在回忆一下,觉得确实如此,那条河确实不窄,走在颤颤巍巍的木板桥上,透过缝隙看到河水的时候,就更是觉得汗毛孔发胀,若真是由河得名,就定会是“大川”了。
“哎,那你干吗叫‘建军’啊?你是十一月出生的吧?”他又突然问。
“不知道。”我摇头,“回头问问我爸。”
我当天晚上的确问我爸了,得到的结论是:“长大了,想让你当兵。”
我给予的回答是:“我才不当兵呢,我要当警察。”
“我看你小子像犯人。”我爸笑着捅我肋条。
“你也不善,老二紧随你,大小毛病一点儿不落。”我妈一编织毛衣一边搭腔。
“那丫头呢?她不也随我嘛。”
“得了吧,丫头随我,哪儿像你那么难看。”
丫头是我姐,比我大三岁,正赶上文革开始那年出生,结果就取名叫“建红”,意思差不多就是“建设红色政权”,想来那个年代取名字还真是懂得顺应时代潮流,我们年级就有好多叫什么“文革”、“胜利”、“卫东”、“向阳”的,女生也都是什么红,什么芬,什么兰,什么绢的,一点文化色彩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种标记,那个年代的标记,以姓名的形式,烙在每个人身上。
但我并不讨厌我的名字,因为叫起来很顺口,我也爱听川川叫我“建军”,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只叫我“嚼子”。称呼我大名是家长在场的时候,我寻思着他可能也觉得这个外号不大好,但私底下又叫得特亲,特甜。
我糊涂了挺长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我觉得我明白了,可能越亲近的东西,叫起来就越“恶毒”,因为我妈就经常叫我爸“臭不要脸的”。
暑假很长,也很短,一玩儿起来,时间就跑得飞快,说来也挺新鲜的,那时候根本没什么娱乐设施,也不像现在的孩子能窝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电视,玩儿电脑,我跟川川常常顶着大太阳走上半个钟头走到陶然亭去玩儿,八十年代初,陶然亭还没现在这么好,但对我们来说已经很享受了,玩累了,就买瓶汽水灌一气,然后再花半个钟头走回来,中午都常常忘了吃饭,一磨蹭就是一天。
于是,这样一天一天的,暑假已经接近了尾声。
到开学时,我们已经是六年级了,没有毕业班的紧迫感,因为不管多差的学生都会有中学念,于是,小学的最后一年,我们仍旧玩儿的飞沙走石。
川川还是我们家的常客,他说在家没劲,两个妹妹都不讨他喜欢,我说“废话,你那蝎里虎子吓唬人家,谁还敢搭理你?”于是,我们俩就整天泡在一起,有时候玩儿到太晚,他就干脆住我家,跟我挤一张床,跟我睡一个被窝。
我还记得他睡觉习惯不好,有时候把我挤得脸贴墙,有时候又自己撒呓症翻身翻到地下去,这些都没啥可说,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喝水喝多了,又玩儿的太累,结果尿了我的床。
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被子褥子晒干了不就行了?但那回川川哭得很厉害。
“没事儿没事儿,怪我们家老二,他拉着你玩儿那么晚,去打他去。”我妈把褥子撤掉,换上干净的,然后叫我,“建军,还不拿你衣服给川儿换上!”
那天晚上折腾了挺长时间,因为这小子死也不上我的床了,他红着眼圈儿,咬着下嘴唇坐在椅子上,就是不起来。
“哎,你明天想迟到啊?”我快失去耐心了。
“川儿,睡吧,别明儿个起不来。”我妈拽他,“这有什么的,建军他爸当年都14了还尿炕呢。”
这话显然引起了不满,我爸从里屋探出头来:“你别逮谁跟谁宣传行吗?我妈告诉你拿点儿陈芝麻烂谷子都让你弄得建安里尽人皆知了。”
我没去管大人们的“争执”,我只记得当时川川的表情稍稍缓解了一点,好像要笑,但又忍着没笑出来。那样子格外让人心里那样儿,穿着我的衣服,袖口露不出手来,大眼睛还有点泪汪汪的川川,这么些年,我只见过那一回。
当天晚上,他还是乖乖睡了,但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然后,我听见他叫我名字。
“建军。”
我心里又那样儿了,这是那时候他难得的一次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
“干吗?”
“别跟别人说”声音格外可怜兮兮。
“嗯,我要是说了你给我戴嚼子。”我许诺,然后,在黑暗中听见了他一声低笑。
“成。”
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有点酸溜溜的,我还记得川川的声音特别甜,所以哀求我保密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可怜,不过那种甜美的嗓音并未一直保持下去,过了变声期之后,整天叫我“嚼子”的,就成了一个低沉,又略带点青春期独有的沙哑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后来睡得不好,因为我总觉得他没睡着。
我惦记着,迷迷糊糊就惦记到了天亮
“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胜利的十月永难忘,杯中洒满幸福泪”
我到现在还能把这首歌一字不错全唱下来,当年跟着大人哼哼唧唧,然后很快就能自己唱了,那是七六年,文革刚结束的时候施光南的作品,当时我还不明白第二段“手捧美酒望北京,豪情胜过长江水”是什么意思,心想,我们不就在北京呢吗?怎么还“望”北京啊?豪情胜过长江水,这是怎么胜过的?而实际上,我对“长江水”一点儿概念也没有,我能说得上来的河川就只有建安里紧挨着的那条护城河。
小学写作文的时候,我还说护城河是我的母亲河,结果老师差点背过气去,在我作文本上拿红笔写着:“母亲河只能是长江黄河,不能是护城河。”我不服,追着老师问了一天,到最后给老师气得冲我喊了一嗓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才算不了了之。于是,从那之后语文老师就算怕了我了,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把我爸叫到一边儿嘀嘀咕咕,说让我别老那么死心眼儿。
其实我并不死心眼儿,我就是有点倔,有点宁,有点轴,我认定了什么,谁也别想让我改主意。对学习如此,对生活如此,对周小川也如此。
前头说过了,我打心眼儿里觉得认识他是缘分,所以在关于他的事情上,我就是认死理儿,就是一根筋,就是转不过弯儿来。
就比如初二那年冬天。
那个寒假是周小川最惨的一个寒假,他当时成绩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期末考试结束,家长会之后,他就让他爸妈关家里了。且不说这种管教方式合理与否,有没有家庭暴力成分在其中,总之放假之后的前两天没见川川来找我,第三天我就崩了。
好像和被锁在屋里的人相比,倒是我这个能在外头自由活动的人更心急如焚,跟川川他爸正面洽谈不成功之后,我决定采用极端手段。
那天,趁他爸上班,我就溜过去了,站在他们家山墙后头,我小声喊他名字,很快的,窗户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
“哎,你没事儿吧?”看见他那双好像哭过的眼睛,我真想把窗户卸下来。
“没事儿,嚼子,你回去吧,这些天别找我了。”他说完,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吸了一下鼻子。
“你、你爸没打你吧?”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