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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诚不耐烦地打断她:“拉我起来。”
颖子恨诚诚不守信用,再次打架,而且明显双腿受伤严重,让她心痛。问他半天,他却不理不睬。气急之下,口不择言:“有本事自己起来。”
诚诚顷刻如遭雷击,胸口仿佛被人插入一把尖刀,脸色瞬间苍白,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万万没有料到,颖子,他的颖子,会这么说。
颖子看着诚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诚诚对她袒露一切,他的残疾,他的不便,他的无助,还有他的无奈。他信赖她,将他的脆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她面前。就是对他父母,他也没有这样。
可是,她辜负了他的信赖。明知道他站不起来,还这么说,实在是该死。
颖子一时慌乱无措,呆呆地看着诚诚。
诚诚身子颤抖,手也在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愤怒、悲伤和绝望。
颖子后悔得要命,同时,害怕至极。她猛地回过神来,匆忙上前一步,伸手想拉诚诚起来。
诚诚没有像平时那样伸手握住颖子的手。他只是说:“你走。”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两条细瘦的腿,胸口疼痛难忍。
“诚诚哥哥,对不起。”颖子直接去拉他的手。
诚诚用力甩开。
颖子再次去拉。
诚诚使劲地推了她一把,大吼一声:“你滚!”
他的力气很大,颖子被他推倒在地。爬起来,也不敢看他一眼,转身跑了。
看着颖子的背影,诚诚的眼泪刷地下来了。。。。。。
那天,王秋云下班回家,一开门,惊呆了。
诚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血污,一身泥土。
明显的,他又打架了。
这些年,诚诚什么都好,唯一让王秋云担心的,便是打架。
他九个月的时候,一场高烧,落下了小儿麻痹后遗症。
后面两年,治疗矫正,再加上康复训练,受了很多的罪。医生最后断言,这孩子会终身与轮椅或拐杖为伍。
快三岁的时候,诚诚开始学习走路,因为即便使用拐杖,也还是要学习用腿走路。
一开始,王秋云和张启荣让他扶着栏杆练习走路,同时也锻炼腿部肌肉。
过了半年,让他学习使用拐杖。
可是,诚诚似乎很讨厌拐杖,他一次一次叫着“不要,不要”,把小拐杖摔开,要自己走。
这样一来,他不知道又吃了多少苦,反正,摔了何止千万次。可是,每次他都咬着牙爬起来,接着往前迈步。他的倔强和坚强总是让王秋云和张启荣泪盈于睫。
这样,快四岁的时候,诚诚学会了自己走路。好在那时他还不太懂自己的残疾,每天一跛一跛的走来走去,十分兴奋,玩得也很开心,和任何一个一两岁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五六岁的时候,他开始问问题。
“妈妈,为什么我不能跑?”
“爸爸,为什么我不能跳?”
“妈妈,为什么我的腿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爸爸,我的名字叫诚诚,为什么他们叫我‘小跛子’?”
七八岁的时候,他开始上学,单独和其他孩子相处的时间多起来,他开始懂得别人的欺侮。也就是那时,他开始打架。
打架也不是很经常,但偶尔一次,也够让王秋云和张启荣受的。
一方面,他们担心诚诚的身体,特别那两条脆弱的腿会受伤,另一方面,他们担心那些欺辱对诚诚心理的影响。
他们试图跟诚诚沟通。两人煞费苦心地问情况,苦口婆心地讲道理。总之,劝他不要打架。很多次,王秋云都说得泪流满面。
每次,诚诚都紧抿嘴唇,一声不吭。他一不肯说为什么打架,二不肯说伤到哪里(王秋云和张启荣只有自己检查),三不肯答应以后不再打了。
王秋云和张启荣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打架。诚诚生来就心高气傲,别人欺负他残疾,他绝不肯低头受辱,更不可能委屈求饶。所以,就算明知道打不赢,他也一定是要打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下回再骂,照打不误。”
关于打架这件事,王秋云和张启荣拿诚诚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他聪明过人,从小成绩名列前茅。三年级以后更加懂事,学习更加认真,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人虽然安静,但还算开朗,一点没有某些残疾孩子阴冷自卑的性格。
事实上,虽然残疾,诚诚乐观、坚强、向上,同时善良、温文、有礼。有他这个儿子,王秋云和张启荣觉得幸运,同时,也觉得骄傲。
至于打架,他们理解、担心、劝说,但并不过多地责备。他们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诚诚打架的次数会自然减少。
这样过了几年。也许真的因为年纪渐长,诚诚更加成熟,更能忍耐。总之,王秋云发现,诚诚打架的次数真的明显减少。特别是最近这一两年,几乎绝无仅有。
没想到,今天,他又打架了。
时隔许久,再次打架,让王秋云觉得惊讶。
然而,真正让她感到震惊的,不是诚诚打架,而是他在。。。。。。
哭泣。
诚诚从小就不爱哭,也许因为骄傲,也许因为倔强。
记得一两岁经历矫正治疗康复训练时,那巨大的痛楚就是大人也受不了。每次诚诚痛得大哭,王秋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诚诚不哭。诚诚勇敢又坚强。”他便会安静下来,接着抽泣,但不再撕心裂肺地喊叫。
三四岁时,学习走路,两腿瘦弱无力,人摔了又摔。有时因为疼痛,有时因为挫败,他会流泪,但不会大声哭泣。时间一过,擦干泪,爬起来,重新开始。
五六岁时,明白了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并没有哭,只是噙着眼泪,委屈地问父母:“为什么是我?我不要这样。”让王秋云当场崩溃大哭,也让张启荣湿了眼眶。
七八岁上学后,王秋云就没见他哭过。就算是受了欺辱,就算是受了重伤,他也不哭,顶多瘪着嘴,红了眼眶。
可是,现在,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瘦弱的两条腿,真正地在哭泣,泪水不停地从他脸上流下来。
王秋云的心霎时揪成一团。她知道,这不会是因为身体的伤痛,这一定是因为他心里受到伤害,觉得委屈。
可是,能让向来坚强,从不哭泣的诚诚这样痛哭流涕,那得是多大的伤害和委屈?
王秋云走到诚诚身边,轻声问他:“诚诚,怎么了?”
诚诚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自己细瘦的腿,哭着说:“我恨这两条腿。”
然后,不管王秋云说什么,问什么,他再也不肯开口。
那天,他晚饭也没有吃。
后来晚些的时候,王秋云才发现,诚诚的腿受了重伤,自己完全无法站立行走。
王秋云心疼得不行,猜想诚诚哭泣是因为人大了,对受辱受伤更感无奈,更加难接受吧?
那天以后,诚诚好像变了一个人。
在家里,除了吃饭,他几乎全都呆在他的房间里。
王秋云以为他在读书或者做作业,进去却总是看见他在发呆。有时相隔几个小时,他的姿势一点没变。
他本就沉默寡言,但从前至少还跟人有正常的交流。现在,他几乎完全不开口说话。从前还算乐观开朗的一个人,现在也显得阴沉起来,脸上总是笼罩着一种浓浓的悲哀。
王秋云跟张启荣私下讨论,讨论来讨论去,不知道原因。
只有盼望,不管是什么打击和伤害,时间会帮忙抹平伤痛。
21发现
B栋三单元里,对孩子的突然变化担心不已的,不止王秋云和张启荣。
戴雪梅和黎展鹏也在苦苦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天,戴雪梅回家,看见颖子的眼睛有些红肿,问她:“你的眼睛怎么了?”
“进了沙子,揉的。”
“过来让我看看。”
“不用了,我回来已经用清水洗过,现在好了。”
“还疼不疼?”
“不疼。”
“以后小心点。记得眼睛不能揉。”
“嗯。”
戴雪梅忙着做饭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颖子特别安静,好像有什么心思,几次看着碗里的饭菜发呆。
黎展鹏问她:“颖子,想什么呢?”
颖子抬起头来,看着爸爸,迟疑了一下,说:“作业。”
她吃了不到一半就说饱了。站起来,又说今天的作业很多,然后就钻进了她的房间。
好像就是那天以后,颖子的作业突然多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功课压力太大,她的笑容也不见了,很多时候郁郁寡欢。
戴雪梅和黎展鹏问过她几次,她都说没什么。
两人私下讨论。
“是不是学习的压力太大?”
“应该不会吧?她现在初一,成绩一直很好,能有什么压力?再说,就是去年小考前,也没见她这样啊。更何况,现在又不是期中期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