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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盈彰并没有来,他回台北看他的台北女友。
AmeKo是个很害羞的女孩,好像觉得麦克风有电,不肯拿着麦克风唱歌。
和田和井上则是活泼得很,又唱又跳又拍手。
旁若无人般,恣意地笑闹着。就像去年耶诞夜的聚会时一样。
后来虞姬也加入了她们的疯狂。
而AmeKo总是微笑地看着萤幕,偶尔动了动嘴唇。
我很想帮AmeKo点一首只有她会唱的歌。
想来想去,我点了江蕙的“酒后的心声”。
那是AmeKo教我唱“桃太郎”时,我回教她的第一首歌。
『AmeKo,今天你是主角。唱吧!』
我将麦克风递给她,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AmeKo怯生生地接过麦克风,在信杰和另外三个女孩的讶异眼光中,开始独唱了起来。
AmeKo的歌声很甜美,有点像是松田圣子,幸好个性不像。虽然咬字并不十分清楚,但已经可以唬人了。尤其是唱到那句:“凝心不怕酒厚,熊熊一嘴饮乎乾,尚好醉死麦搁活——”
真是道地啊!我忍不住喝了声采。
AmeKo果然天资聪颖,学得真快,当然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功不可没。
不会唱台语歌的虞姬,竟然羞愤地想撞墙。
这也难怪,哪个台湾人能忍受日本人唱自己不会唱的台语歌?
我和信杰象徵性地拉了拉她的肩膀,倒不是关心她的生命,
只是不希望待会还得赔钱去修理包厢内的墙壁。
AmeKo唱完后,面对如雷的掌声,腼腆地笑了笑。
之后她再也没有推拖的理由,于是跟着那些女孩们一起合唱着流行歌曲。
但她总是静静地坐着唱,不曾喧闹。
在KTV内跟女孩抢麦克风,就像试着夺下疯狗口中的骨头一样,
都有生命的危险。
所以我跟信杰无辜地坐着。
但更无辜的,是我们的耳朵。
在我的耳朵快要阵亡之前,我把歌本给了AmeKo。
『AmeKo,你还没点过歌。你点一首,我帮你插播。』
AmeKo虽然摇摇手,但我还是摆起老师的架子,命令她点一首。
她翻了翻歌本,然后告诉我一个号码。
没多久,出现了一首叫“恋人Yo”的日文歌。
在大家的错愕声中,AmeKo拿起了麦克风。
她彷佛很喜欢这首歌,于是站了起来,专注地看着电视萤幕。
“Ka…Ra…Ba…Ti…Ru,Yu…Gu…Re…Ha——(枯叶飘散的黄昏)”
咦?这旋律好熟。这是我买的那卷日文歌录音带五轮真弓的歌。
有别于唱“酒后的心声”的小心翼翼,AmeKo用母语唱歌时显得很自然。
而原唱者五轮真弓低沉的女性嗓音,让AmeKo清亮的声音来诠释,
倒是别有另一番风味。
AmeKo认真地唱着,我几乎忘了她刚开始进入包厢时的羞涩。
而当她唱到“Ko…I…Bi…Do…Yo——Sa…Yo…Na…Ra——”时,
她的视线从萤幕慢慢地转移到我的身上。
昏暗的包厢内,AmeKo的眼神显得特别明亮。
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我好像看到她的眼睛 泛着泪光。
其实,AmeKo忘了一件事。
她只知道我是个高明的中文老师,
却忘了我同时也是个聪明的日文学生。
那句话的中文意思,就是:“恋人啊!再见了”。
这天是平成7年的2月27日,台南的天空下了整天的雨——
雨衣(五)
平成7年的3月9日,星期四。天气开始回暖。
这是AmeKo在台湾的最后一天。
台南并没有下雨。
即使是多雨的桃园,也依然是晴朗的好天气。
在好来坞KTV的原班人马,再度聚集在中正机场的大厅中。
我和信杰帮AmeKo托运行李,
而AmeKo则和其他三位女孩子轻松地谈笑着。
气氛并没有想像中的依依不舍。
托运完AmeKo的行李后,信杰以手势提醒她该准备登机了。
AmeKo轻轻地点点头,背起她的红色背包。
四个女孩子的笑声直到此时才算停止。
在好来坞KTV 差点要撞墙的虞姬,也同时流下了眼泪。
AmeKo倒是没哭,她安慰似地拍拍虞姬的肩膀,
然后朝我和信杰的方向走来。
“AmeKo,祝你一路顺风。回日本后记得常跟我联络!”
信杰握着AmeKo的手,跟她告别。
AmeKo则仍然微笑地点头。
轮到我了,我该说什么呢?
手心已开始冒汗,怎好意思跟她握手?
而我的喉间突然有股苦涩的味道,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蔡桑,多谢你专程来送我。A…Ri…Ga…Do。”
AmeKo突然变得拘谨,而且那个许久未见的90度鞠躬礼又出现了。
『哪 哪 ,这是应该的。』
AmeKo对其他送行的人总是微笑着,为什么面对我时却这么严肃?
“蔡桑,这半年以来,承蒙你多多照顾。A…Ri…Ga…Do。”
『彼此彼此,你也照顾我很多。』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同样都因为受到她的影响,而客气了起来。
“蔡桑,以后请多多加油,早点毕业哦!”
AmeKo看到我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并再度露出那两颗可爱的虎牙。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这将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虎牙。
但我也发觉到,今天AmeKo对别人的微笑,一直没露出虎牙。
而她的笑容,彷佛有浮力的作用,让我紧张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AmeKo,我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智弘。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阿智。』
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叫我“蔡桑”,就像我始终叫她“AmeKo”一样。
我希望在她临走前,能听到她叫我一声“阿智”。
即使只是“智弘”也行。
“我也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雨子。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小雨。”
我想,AmeKo终于了解“坚持”的意义了。
『小雨——一路顺风,take care。』
“阿——阿——阿智。”AmeKo红着脸,轻声地叫着。
这让我联想到第一次叫“AmeKo”时,也是阿了半天。
『“阿”是语首助词,无意义。一般台湾人喜欢用阿什么的来称呼人,跟古代日本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你最好别叫信杰为阿信,这样会跟田中裕子主演的【阿信】搞混。』
我真是有病,都什么时候了,还跟AmeKo上起课来。
“呵呵——谢谢老师的教导。”
『小雨,今天是星期四,算是最后一堂课,来个期末考试吧!』
“Hai!没问题。但我也要考你。”
『“青山不改”的下一句是什么?』
“”绿水长流“,对吗?蔡老师。”
『很好。小雨,你的中文学分已经正式拿到,恭喜你了。』
“阿智,既然你说恭喜,那我问你”恭喜“的日文怎么说?”
『O…Me…De…Do…Go…Zai…Mas,对吗?ITAKURA老师。』
“I…Des…Yo!阿智,你的日文学分也已经Pa…Su了。”
这不应该是送别的气氛。
我突然忆起李白的那首五律:“送友人”。
其中有两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没想到1200多年前李白写的关于送别气氛的诗,
如今读来却依然令人动容。
不过“落日”两字,倒是对小雨的祖国有着小小的不敬。
“那么——阿智,我走了。请多多保重,Sa…Yo…Na…Ra。”
“浮云”毕竟得四处飘零,而“落日”再怎么不舍,也终究有西沉的时候。
『小雨,你也多保重。Sa…Yo…Na…Ra。』
小雨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向登机门。
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像有一道雷电,直接击中我心窝。
雷电不是应该在下雨前出现?为何在小雨即将要离开时,我才感受到呢?
我不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登机门 ,所以我也很快地转过身去。
“阿智!——阿智!——Ma…De…Ku…Da…Sai(请等一等)!”
身后突然传来小雨急促的叫唤声,她并朝着我跑来。
『小雨,怎么了?忘记带什么东西吗?』
我不解地望着她,并希望她真的忘了带某样东西。
我甚至希望她忘了带的东西,足以让她搭不上这班飞机。
小雨摇摇头,当她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却把头低了下去。
然后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勇气般地说出:
“阿智,我送你一样东西。”
小雨很快地从她的红色背包 ,拿出一件包装好的礼物。
“阿智,请笑纳,Do…Z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