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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好做,别露出马脚。”岳心凡冷冷的甩袖离去,临出门前又补了一句,“也好好体会体会做瘸子的感觉。”
说着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厅堂。
三日后文会,状元郎“岳心凡”一身白色织锦,袖边襟上滚着卷云纹样,白玉束发,没有大红朝服的光彩,更添超凡脱俗的气质。只是仍然,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跛了一足。然而到了这时,谁还在意那一点点小小的缺陷?
与会者不在乎,装作“岳心凡”的岳心元却不自在。目下不少朝中重臣,心凡认得,他却不认得,只得硬着头皮敷衍,还好没露出马脚。想找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偏偏自己的头衔是“新科状元”——当代才子里学识数一数二的,怎可轻易被冷落?只好顺着话答话,几番应对,倒也没什么不妥。
忽然眼前一人影闪过,正是考前曾住过一家客栈的一个南方书生,记得开考前夜,这人还秉烛治学,果然也中了进士。心元曾与这人说过几句话,言谈间颇谈得来,此时一见熟悉面孔,自然十分亲切。
“刘兄。”
被叫住的人显然是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圈,才不确定的发现状元郎喊得似乎是自己,这才小心翼翼的回应:“岳兄?”语气也不自觉地上扬。
看这反应,岳心元就猜出了七八分原因。
自家兄弟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怕是傲到天上去,让一票没能做得状元的进士们接近不得了罢。就算其中有上京期间与自己交好的人,也可以理解为做了状元自然会变成这样。真是……
这一下,岳心元更觉难以自处。说到底,日后与这些同僚相处的还是岳心凡。
“秀良。”恰在此时,忽闻一声熟悉的呼唤,岳心元抬头,看到赵天志正笑吟吟的向自己挥手。
松了一口气,匆匆与那刘姓进士点个头道歉,便一瘸一拐的走向那边:“赵相。”学着岳心凡的语调,甚至连那一丝似是羞涩又忍不住亲近的神态都学得惟妙惟肖。
“来得迟了,罚酒三杯。”
明知是调笑,却推辞不得。周围一票认得不认得的人也起哄,岳心元晓得自己那兄弟这种场合从不会拒绝,便也笑着:“学生认罚。”
岳心凡好饮,岳心元向来浅酌;岳心凡三杯就醉,岳心元却千杯不倒。三杯佳酿,于他竟如饮水一般。
“有长进啊。”赵天志扬扬眉。
“好歹是文会,怎么也不可丢了面子。”岳心元学着岳心凡爽朗的样子哈哈笑。
“非也非也,能看一向潇洒俊逸的少年状元郎醉倒,于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也算个安慰不是?”又一叫不上名字的人大声笑。
岳心元笑了起来:“那便看兄台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众人开始起哄,一场文会竟变得酒会一般,倒是盛况空前,不少传世经典便出自这次“酒会”,自然少不了出自岳心元之手,次日便广为流传的《酒序》。
五、夜香
酒会散去,包括向来淡泊的岳心元,所有人都意犹未尽。
赵天志的府邸与岳心元顺路,两人便凑到一处一起回去,看出赵天志的兴致,岳心元主动提出不如散步。
“可是……你的腿……?”赵天志此时也有几分醉,却仍顾及着“岳心凡”腿脚不便。
“不妨事的,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离了人前,赵天志也醉了几分,岳心元又恢复了原本的性子。
赵天志闻言,不做声又看他半晌。
“赵相可有事?”
“是为兄小瞧了贤弟,身为状元,为兄一直以为骄傲如君定会不甘,没想到贤弟倒是大彻大悟,敬佩万分,自愧弗如。”他由衷赞叹。
岳心元但笑不语。是啊,依着岳心凡的性子,定然是不甘的。
倒也没有顾忌身边这位宰相,今夜一切不过是闲事,明天他未必记得。便是记得,只消推脱一时心境,便没有什么值得疑虑,再好敷衍不过。
“……好香。”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赵天志下意识的向那边凑了凑,一抹幽香侵向鼻尖。
岳心元却没有嗅到,只道:“当下虽入了秋,不比盛夏芳菲争妍斗艳,倒也有金菊未败,早梅先开,比之春兰夏荷,也是别有一番怡人情趣。”
“不是花香……”赵天志又低了低头,忽而笑了起来。
岳心元莫名其妙:“赵相因何发笑?”
“我笑我堂堂一国之相,此刻竟如个登徒浪子一般,凑到人家身上去寻香,还望贤弟不要怪罪,再一掌将我打落河中。”
岳心元怔了怔,下意识抬起手臂来嗅了嗅,却并没有闻到什么。
“久处芳泽之中而不闻其香,贤弟是有用香罢。这香名‘深山含笑’,是以早春玉兰、深谷幽兰以及数味草药调制而成,养心性,清神静气,我说的可有错?”
岳心元不由竖起拇指:“赵相果然博闻强识。”
“深山含笑,隐逸超脱,与今日贤弟再合适不过了,果然君子适好香,犹如佳人施粉黛,雅而不腻。”
“赵相谬赞。”
除了学堂先生,这是岳心元遇到第二个懂香的人,他不由得有些高兴。
记忆里小小的学堂里,小小的香炉永远升腾着袅袅青烟,伴着书香,仿佛一迈进去便得到了净化似的,让人忘了外面的一切纷扰,专心向学。
先生常说,君子适好香,亦成香,人各有其气,你的气如何,要你自身修养,调制熏香,便成世间无二。
“深山含笑”,是先生给他的熏香,给他的时候先生说里面少了一味最重要的香料,要岳心元在用香的过程中自己品味。多少年,香早已沁入骨子里,至于最终那一味香料,他却始终不知是否已得到。
高兴之余,又有些伤感。知己难求,他却背负着一个虚假的身份,犹如欺骗。
好在赵天志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忽而一转:“此番文会真正目的,我想不必我说,贤弟也该心知肚明?”
岳心元点点头。
“我本以为贤弟少年壮志,是以求担大任以报家国,过去一番言谈也颇有凌云壮志,今夜却突然显得如此淡泊,尤其一篇《酒序》,字里行间虽豪气自负却是求安逸甚至是隐逸……恕愚兄愚钝,个中缘由,还望贤弟指点一二。”
这个赵天志,难为他不过而立之年便已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果然是敷衍不得的。
岳心元淡淡一笑,从容应对:“这本没什么。正如赵相所说,考场之上一时少年意气,蒙圣恩得了如今名利。然而毕竟出身低微,心凡自知辅佐朝政绝非易事,只怕难当重任,但求一轻职,容我揣摩自省,待有小成,自会勇担重任,尽我所能为我□□献绵薄之力。所以……赵相说我隐逸,倒是心凡做作了。”
“谦而不虚,果然不愧为一代英才。”赵天志赞赏的哈哈笑,不得不佩服。
岳心元仍只是淡淡笑,仿佛无欲无求。赵天志却似乎在他眼角瞥见一晃而过的光。
“秀良,”他好笑的叫,“有点得意的话就表现出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还怕有人说你自傲不成?”
岳心元却着实愣了一下。
“怎么?”
“……不,只是……”声音里带了难得的犹豫,半晌才变成苦笑,“这都被赵相看出来了,果然了不得——看来心凡以后要是想耍小心思,可要小心一点了。”
六、长兄如父
“什么?!你要做我先生?!”
这个时候新科进士还没有被任职,也无需上早朝,除了应对达官贵人,拉关系攀好处外大多数时间是闲着无事的,不少人都趁着这段时间回家探亲,祭祖炫耀。
岳心凡与岳心元家离京城较近,岳心凡又惦记着状元公的繁忙不肯久留,故此兄弟二人基本上就是闲在京都。
岳心凡生性懒散,常常睡到日上三竿,此时方不过卯时便被岳心元从好梦中搅醒本就不爽,一听他说的话,更是禁不住嚎叫起来。
“不是做你先生,而是将我所学都交给你,日后你在朝中任职,也不至于落了马脚。”岳心元耐心解释,唤来丫鬟替他梳洗。
“任职,”岳心凡嗤一声,“现在任书还没下来,你知道我要任什么职。”
“这个么……我倒是确有几分把握的。”
见他这样子,岳心凡眼睛亮了起来:“赵相告诉你了?他待我向来是极好的。”
岳心元看他,怎么都不像栋梁之才,偏偏赵天志赏识“他”,正是因为这份一甲头名的才气。这样,将来万一穿帮了,不单是欺君之罪,怕是对于岳心凡而言,赵相的失望才是莫大的打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