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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阡墨
林依逢篇
上
SNOW的十八岁生日还是我陪她度过的。
那天晚上她穿着已经洗得发黄的棉布裙子,坐在楼下等我,路灯昏昏黄黄地落在她的侧脸上,映出一片美好的阴影。初秋的夜晚很凉,她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固执地把身子缩成一团,继续等。我在元祖买了很漂亮的草莓蛋糕,她看见我便笑了,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跑过来迎接我。
我的手碰到她的胳膊冰凉冰凉的温度。
她说:“你妈妈允许你很晚回家吗?”很紧张的样子,似乎我妈是个会将人变成老鼠的可怕的巫婆。我哼了一声就拉着她往楼上走。她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自由的,不会有人对我说不行,不准,不可以,不允许。连我在班上打个喷嚏,我们外号“黑面神”的班主任都会关怀地跑过来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回家休息。我又冷哼了一声,SNOW打开门,她做了简单的小菜,香油的味道飘的满屋子都是。
我点蜡烛,SNOW关了灯。一共十八根彩色的蜡烛,她闭上眼睛许愿,像是黑暗为背景的电影,那一瞬间我感觉SNOW特别的伤感。胡思乱想的下一秒,那个笨丫头把蜡烛油吹到了我脸上,迅速地疼了一下,皮肤火辣辣的,连心都抽噎了一下。她没有察觉,开心地切蛋糕给我。我们端着蛋糕坐在泡沫的地板上看电影。
是很老的电影《泰坦尼克号》。很久久以前我就答应陪她看这部电影,但只是答应,始终不肯兑现。听朋友说,那是一部很恶俗的爱情片,很无聊的生离死别。生离死别。太无聊了。
片子的最后,大家争相把生还的机会让给妇女和儿童,却有一些强壮的男子想要扮成女子逃走,船长打死了那些人然后开枪自杀,大朵大朵的海水发疯似的涌进船舱。我扭头看SNOW的时候,她也刚好扭头看我。她的脸上还沾着白色的奶油,那么可爱。她忽然哈哈地笑,指着电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看那个扮女人的男人好好笑。”她笑得眼睛眯成一团,脸都红了,像是隐忍着一些更汹涌的笑。我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眼睛一眨不眨。SNOW的脸更红了:“你怎么那么看我?”“你脸上有奶油。”她大叫一声就笑着往卫生间跑,“啪”地一声关了门,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我知道她哭了。
每年的生日她都会哭的,抱着我的脖子大哭,把心里的委屈竹筒倒豆子般地讲出来:关于姥姥的去世,关于流言蜚语,关于大事小事,关于一些有关的和没关的。一年365天,她只有这一天的晚上最正常,比较像个小孩,会哭会闹。而不是平时,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没有波澜的湖水。幸好。第二天,她就会像雨后的天空一样,平静得没心没肺。
多好的没心没肺。
周末,刚下了雨的街道还是湿的,SNOW打电话给我:“依逢,陪我逛街吧。”
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刚从足球场回来,头发上还滴着水。妈妈大呼小叫地叫保姆拿干毛巾,也不在意我穿着精湿的衣服就往她最喜欢的土耳其羊毛靠垫上坐。她唠唠叨叨:“怎么淋成这个样子,足球场不是有遮荫伞吗?是不是你也跟着踢球了?不会发烧吧?”我懊恼地挥开他抚上我额头的手。她吩咐保姆帮我倒开水。这时候电话就响了。
“SNOW。我马上就去。”
“依逢!”妈妈气得跺脚,时髦的金色卷发有弹性地跳动,真好看。
我跑到楼上换了干净的休闲套装,头发还是湿的。我有点头疼,吃了片药,镜子里的我脸色有点苍白。苍白得像个鬼。我自嘲地弯了弯嘴角,从镜子里看见的我却是那么诡异的笑。
SNOW穿着特别漂亮的白色大衬衫,一直垂到大腿,有一种潇洒飘逸的感觉。她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小脸绷得死紧,显得那么伤感。又是伤感。我皱了下眉毛,心疼了,这个我心疼了六年的小女孩。我想拉拉她的手,刚碰触到她的手指就被她小鱼一样灵活的手紧紧缠绕,绕得那么紧。她不讲话,好象塞了满满的心事,我有点郁闷。这样一个不乖的小孩,我怎么能放心。我怎么能放心地离开她?
我看着路边湿答答的树提议:“这样吧,我们去钓鱼吧,我钓上来,你放生。”
SNOW撅起小嘴摇了摇头:“不,她被毁容了会找不到小男朋友。”
“那我钓公的。”
“他会找不到小女朋友。”
我善良的SNOW。我倔强的SNOW。我滴水不漏的SNOW。我心疼到死的SNOW。它们只是鱼而已。SNOW像是读出了我的心思,她生气了,使劲地甩开我的手:“呀,鱼也希望有另一只鱼和他一起变老的呀。”
我去拉她的手,她甩开,我再去拉她的手,她挣扎一下,就笑了。
路过京杭水族宫,SNOW的终于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我们牵着手走进去,店员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家伙,他殷勤地迎上来。SNOW的眼睛一直盯着巨型鱼缸里,游得悠然自在的鱼儿。她把脸贴在玻璃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挤满了柔情和欣喜。那一刻的SNOW格外的温柔,我差点俯下身子去吻她因为惊喜而微微张开的小嘴,只因为旁边那个家伙挤到我前面说:“小姐,这种鱼叫天使鱼,它的身体像雪一样洁白,尾巴就像天使的翅膀一样美丽。从前有一个关于天使鱼的传说。天使和海豚相爱,当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在一起,天使最后一次靠近海面吻海豚的嘴唇。它们都流泪了。两滴泪水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天使鱼。听说,得到天使鱼的情侣,就会得到天使与海豚的祝福,会生生世世在一起。”
中
我给SNOW买了两条天使鱼。SNOW说:“一条的话,它会很寂寞的。”
SNOW买了一只很大的鱼缸,里面放了水草,鹅卵石,还撒了浴盐,把它营造成一片海洋。我们趴在沙发上看两条美丽得像天使的鱼儿安静地游泳,那么令人羡慕的小情侣。SNOW一直在满足地微笑。两千块花得值。她说:“依逢,我们给他们取个名字吧。那条稍微大一点的小男孩叫十三,小女孩就叫十四,好不好?”
“怎么那么奇怪的名字?”
“我喜欢”SNOW把头歪着我这边枕在沙发上眯着眼睛说:“依逢,我不会离开你的,除非等我们都老了。老得走不动了,老得快死了。”
我看着她美丽的侧脸,甜美的气息离我的脸很近很近,轻柔地吹拂,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梦。然后,我开始绝望,绝望到想哭。我说:“SNOW,你知道法国吗?”SNOW乖乖地点头。我说:“我要去法国的,你知道吗?是我自己要去的,那里有我的梦想。我想去看看法国的天空是不是像青岛一样蔚蓝。我还想去塞纳河畔上眺望有没有玻璃船。我还要去普罗旺斯去看一望无际的薰衣草和向日葵。”
SNOW仿佛陷入了那美丽的想象里,许久她说:“我等你回来。”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那等你到很老很老的时候,老到走不动快死的时候,麻烦你想起来我。那时候,我一定还活着,而且,不管你有多老,我只比你多活一天就够了。”
SNOW赶上其中考试,每次打电话,她都像刚从梦里惊醒似的“啊”一声,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等她讲完了,平静下来,她会说一句让人吐血的话:对了,你是谁啊?有什么事吗?你有事我也没办法,我没有时间。
我在电话的这端哈哈大笑,连病房外面的走廊里都听清清楚楚,主任医生好奇地从窗户里瞅了一眼,走了。我说:“SNOW,等你考完试,我们去KTV唱歌,一人一个麦克风。”SNOW说好,我们互相道晚安,窗外的夜色正浓,冰冷,我才知道自己的手臂已经麻木得不能动弹,那些液体还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蓝色静脉。这一切刚刚好,我们都忙着,没有给对方微笑的时间。
我又感觉头痛了,很痛很痛,像要裂开一样。在我心里,那些快乐的感觉像湖面上的倒影一样,一块小小石子就可以模糊到不见。SNOW说,她只要比我多活一天就够了。她不仅可以比我多活一天,而且,她会比我多活一年,十年,几十年。她以后会嫁人,会生个很可爱的小孩,会很疼他。等她很老很老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想起我。
我笑了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门“吱呀”一声开了,黑暗里,一个白色的影子走进来,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我的呼吸均匀清晰,她顿了一下就走出去,门“吱呀”一声又关上。我冷哼一声,住院的这几天,每晚都有护士来查房,好象怕我忽然之间就在黑暗里死掉,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