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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孩子却坚持每天晚上一定要拉开窗帘,我禁止过他之后,他还会趁我洗澡或是熟睡时,自己爬起来悄悄地打开。
还有他真的很爱讲故事,有时候我累得要命,他还拉着我讲他自己编的故事时,我就会觉得厌烦至极。有一次我大声喝止他,说恒恒已经很累了,睡觉时间到了之类,他就露出一副我是没良心大坏蛋的模样,一脸哀怨地瞪着我,叫我想生气也没办法。
还有像是水龙头老是留一滴滴不关紧、进门的时候老是忘记脱鞋踩脏玄关、画完蜡笔总是把纸随地乱丢(虽然立树的辩解是“待会还要画嘛!”)、名牌怎么盯还是忘记带……这些事小归小,但每天重覆,还是足以让人为之抓狂。
不过最令我厌烦还不是这些,而是立树对于某些事的坚持。
我一到五都工作到很晚,六日也大多有打工,但立树牢记着我上次的承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要我带他去那个有着畸形大树的公园,为他的树浇水。
一开始我碍于说到做到的原则,假日时会勉强抽空带他去。但一来路途遥远,我实在累到不行,只能跟他说树不浇水不会死,最多一个月去一次就行。
但立树的反应却异常激烈,他先是猛烈地摇头,然后就开始顶我,说如果我不带他去,他就要自己跑去。
我想我和立树的性子中有一点顶像,那就是会对人生中某个点异常地执着。这样两个人碰在一块,注定非斗个两败俱伤不能罢休。
即使知道对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但还是禁不住会跟他耗下去。有时候气起来,我甚至想拿角落的扫把起来揍他。
但看见他那张执拗早熟、却又带着些许恐惧的小脸,我就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的体内抽走,流进了立树看我的眼神里,那一记无论如何就揍不下去。
结果到头来,除了那晚的那记巴掌,我终究没有真正教训过立树。
我想我是太缺乏和人共同生活的经验,离开家念书后,我就很少回家。后来虽然和秀朗在一起,但秀朗基本上对我百依百顺,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便的压力。
我向杨昭商提起过这些事,他竟不顾我烦恼的要命,闻言大笑起来。
“啊,的确是这样子。别人的孩子最麻烦的,不是不能疼,而是不能打。”
像大树一样高 28
“啊,的确是这样子。别人的孩子最麻烦的,不是不能疼,而是不能打。”
当时我们在图书室里,杨昭商彷佛很感慨地抱起单膝,“刚开始我妈收养我时,他也是像你那样,从来不敢打我。我小时候和立树不同,是个闭塞的孩子,每次和我妈有什么冲突,总闷着不说,再暗地里和她作对。”
我有些惊讶,现在的杨昭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这样的人,坦率得令我头皮发麻。
“我妈一开始也尽量忍我,就算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她也只是把我叫过来,像学校老师一样,告诉我这个可以、那样做不可以。”
杨昭商苦笑了下,“但她越是这样道貌岸然,我就越无法接受她。有一次我跷课和同学去打球,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她也像平常一样把我叫过来,要我答应她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我口头上说好,结果第二天照样和同学出去打球,我妈也知道了。”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我妈在我回家之后把我叫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她发这么大的火。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个情景,她板着一张脸,从角落拿了晒衣服用的杆子,一边流眼泪一边对着我猛打。我当时吓坏了,被她打得逃到院子里去,她一路追着我,一直打到我哭着求饶,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她才忽然抛下棍子,抱着我跟我一起嚎啕大哭。”
杨昭商笑笑。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再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冲突当然还是有的,但我觉得我和我妈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从那天开始,我才认真地感觉到,这个人真的要成为我妈妈这件事。”
大概是见我一脸迷惑,杨昭商又补充。
“我不是说赞成体罚,大多数时候,体罚真的只是大人情绪发泄而已。”
杨昭商语重心长地说:“但有的时候,像我和我妈之间的情况,体罚像是一种仪式,那种确认对方是真实存在、也真实看待另一方的感觉。不是伦理上、道德上虚假的亲子,而是血贴血、肉贴肉的。”
我沉默良久,半晌说:“真想见见你那位妈妈。”
杨昭商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
“我也想让你见她。可惜她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了,是胃癌,为了养育我这个不肖的儿子,肯定让她多长了几年白头发。”他的笑容里带着歉疚。
我没多说什么话,只是悄悄的,把视线移向了立树昨天上课时画的画……
立树相当擅于绘画,这点是大班的女老师和我说的,幼稚园的绘画主题,不外乎是自己的家人、花草树木那些。但女老师说立树观察力入微,记忆事物的能力也很卓越,画什么东西都比其他小朋友来得细腻。
这幅画的是个女人,她有着纤细的眉目,看起来十分朴素的黑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形象几乎和几个月前我在记事本里看见的全家福像,一样美丽、一样鲜明。
画的标题是“我的妈妈”,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取代画中的形象。
我没有接到秀朗的消息,倒是有一天,忽然接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打来的电话。
“吴正桓?”
他的嗓音流进话筒里时,我还愣了一下。
“你是……林秀明?”我问。
“嗯,是我。”
我心里大感奇怪,我和林秀明从以前就没太大交集,除了他是秀朗的堂哥,我对他也没太多其他的印象。从公司被赶出来以后,更是几乎形同陌路。我想不到任何他会打电话给我的理由,总不可能是拨错号码吧?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你一声……立树还好吗?”
我大为惊讶,随即醒悟过来:“是秀朗要你打电话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问的。”出乎意料地,林秀明竟然否认。
我大惑不解。“你……跟立树,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秀明沉默了一下,没有答腔。他从以前开始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非常沉默,有点阴阳怪气的,就算想些什么、心里有什么情绪,外表也看不出来。
我想这也是他为什么长我和秀朗五岁,到现在还单身的原因,女人一般最讨厌像这种男人了。
“秀朗有任何消息吗?”林秀明不答反问。
这回我真的呆住了,皱了一下眉头。
“秀朗的消息?为什么要问我?”
林秀明似乎也查觉自己问得傻了,他顿了一下。“我想说他把孩子寄在你那里,说不定还会跟你有联络。”语气里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他没有联络,倒是每个月有寄钱过来,我把那笔钱捐给立树现在念的幼稚园了,你如果遇到他,可以跟他讲一声。”
“幼稚园?你把立树送去幼稚园吗?”
“嗯,因为我白天要上班啊,那是很好的幼稚园,老师也很专业,立树在那里挺开心的,这周末还有话剧表演,立树还演王子呢。”
我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他现在每天都排演排得不亦乐乎,明明睡美人里面,王子就没几句台词而已,从头到尾只是个亲吻公主的工具。不过很露脸就是了,这该感谢他爸给他生了张帅脸,他穿起戏服来还倒真有模有样的。”
林秀明闻言又沉默了一阵子,我想这人还真怪,特意打来问侄子的情况,但别人真跟他说时,他又显出一副毫不热心的样子。
不过林秀明给我的印象向来古怪,所以我也没有特别多留心。
“……他很开心吗?过得好吗?我是说立树。”
“就我看得到的部分,是挺好的。”
我老实说,虽然经济拮据了点。还好有杨昭商的晚餐,我真怕立树和我生活下去会营养不良之类的。
林秀明闻言又安静良久,我对这种讲一段停一段的对话感到不耐烦,正要开口结束这通莫名其妙的对话时,林秀明却又开了口。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嗯?”
“以前……要是我打这种电话来,你肯定会冷嘲热讽一番。凯宾一直说这电话他来打就好,他说听见我的声音,会让你想到秀朗,非但什么都不会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