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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下,我讲话一直就是这副德性。我爸就因为我这张嘴,被我差点活活气死,高中毕业后他根本不认我这个儿子,不只是我搞同性恋而已,他每次数落我什么,就只有落得比数落前更气。
而我母亲则是每次耳提面命:“阿桓啊,人要圆滑一点,才会得人疼,得人敬重。”
事实证明我母亲说得没错,我想我最后一次回家时,也就是被林家赶出门,不得不夹着尾巴回老家,看有没有一条活路的那次。
如果不是我枉顾自己身无分文,还和我爸针锋相对,把他外遇的事也搬出来顶他的话,搞不好我和家人关系虽差,也不至于到现在恩断义绝的程度。
我又想起秀朗,秀朗也常像那样对我苦笑,『唉,恒恒,恒恒,你就这张嘴,这性子!』每当我用话把他逼到尽处时,他就索性不回话了,把嘴用在对付我别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他就爱我这个性子,没想到他只是退让,只是在隐忍。
杨昭商见我不讲话,大概以为我不高兴了,他自行转回话题。
“我其实也不是要做人情给你,我只是想,事实上我们园里也需要个定期的专业清洁人员,这园子挺大的,上回跟你说的图书室也快弄好了,那里小朋友成天坐在地上,更需要每日清洁。我杂务多,老实说没这么多馀的空闲做那些。”
他看着我,眼神诚恳,“我想如果让立树来这里念书,你每次来接他时,就花个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帮我们这里打扫一下。这是你的专业,而照顾小孩是我的专业,用我们两个的专业互抵,这样谁都不算欠谁人情。”
我抿着唇,我事后仔细思考过,也不得不承认杨昭商提出的是个极好的方案。这样一来,立树可以一直寄到我来接他为止,不必再麻烦杂货店老板,我也不用付出额外的学费,只需每天多花个半小时。
但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鲠着,“你何必这么坚持,”
我忍不住说:“为立树……为这些孩子做这么多,以后他们也不会感谢你。”
杨昭商看了我一眼,双手插在兜裙里笑了起来。
“啊啊,的确是这样没错。每年教师节的时候,我那些以前一块修教育学分的同学,有的在小学、在国高中任教的,总是会谈起自己收到哪些礼物、有哪些学生回来学校看他,长成什么样子,和以前在校时完全不一样之类的。”
他笑了笑,“每次听到这些,我都觉得好羡慕。从这里毕业的学生,我们这些老师都有心里准备,他们从这个大门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头看一眼这里了。六岁以前的记忆,一般来说是深层的记忆,像是蛋黄那样,是不会留在成年后的记忆里的。”
“即使和你混得再熟的小朋友,过了两三年,即使和你面对着面,也叫不出你的名字来了。”
像大树一样高 17
“即使和你混得再熟的小朋友,过了两三年,即使和你面对着面,也叫不出你的名字来了。”
我听他讲得感慨,多少可以体会得到那种心情,忍不住又问,
“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
“小朋友记不起我们,但我们教给他的东西却会留下来。”
杨昭商答得很快,他看着一个个和父母相偕离开的孩子,笑得淡淡的。
“虽然六岁以前的记忆是短暂的,但是学龄前的孩子,他看见的每样事物、听到的每句话、每首歌,被灌输的每个观念,都会在他成年之后,转为另外一种更潜在的形态,在内心深处沉眠下来。”
杨昭商语调轻柔地说,“如果你念过一些幼童认知学习的书,就会知道,我们成人的价值观也好、性格也好,多半都是在五岁以前就已经形成的。对性别、对金钱、对家庭、对人生,甚至对整个社会的观念,消极或积极、乐观或悲观,都远比我们有记忆前还要早,就深植在我们心底深处。”
他看着我笑。
“你会发现越是成人时学到的知识,就越容易被轻易推翻,今天看了宣导影片可能觉得喝酒不好,第二天看见喝酒有益的报导,就又放心地牛饮,就像蛋白甚至蛋壳那样,很容易被剥除。”他比划着解释,
“但是小时候学到的东西不是,他会跟着你一辈子,像烙印一样,那是你无论如何想改变,都可能改变不了的。”
我默然无语,心中多多少少可以理解,这就像我到现在依然记得,我小学一年级时,曾经被一个女孩子当众剥裤子,嘲笑我不是男人这件事。这让我从此无法以裸体面对任何生理女人。
“正因为他们不会记得我们,正因为这个年龄的教育,不会留在任何人的记忆里,所以我们才更加重要。”
杨昭商双手握着拳头,眺望远方渐落的夕阳,忽地又一抹苦笑。“就是因为确信这件事,所以我才会工作到即使老婆都不见了,还停不下来的原因啊。”
我看着这间占地广大的幼稚园,“这是你老婆离开你的原因吗?”
杨昭商看着我,眼神十分复杂。
“啊,这也是原因之一吧。”他说。
***
立树到幼稚园就读的事就这样决定了。
令我惊讶的是,原本对去念书这件事感觉可有可无的立树,在我告诉他整件事原委后,他竟高兴得跳起来抱住了我。
“谢谢恒恒!”立树整个脸放红光,“谢谢恒恒,我喜欢恒恒了!”
我被他的眼神盯得脸红,立树的声线实在像秀朗,特别是他兴奋起来叫喊的时候。被他用那样的声线叫着“恒恒”,虽然明明就是个不满六岁的小孩,我还是有种秀朗在我耳边说话的错觉。
他以前一有什么开心的事,也总是这样抱着我,像是怕忘记我名字似地叫着“恒恒”、“恒恒”。
不过我也不会为此而感动,小孩子的喜恶本来就是这样,廉价的要命。今天这个人给他一块饼干,他就说我最喜欢这个人,明天这个人勒令他早点上床睡觉,他又会说什么“我最讨厌谁谁谁了!”,我才不会被这种情绪化的技俩骗。
杂货店老板看起来很遗憾的样子,当我跟他说立树要去幼稚园的时候,他说这样就不能天天见到可爱的立树了。但立树答应他每个礼拜放假,都一定会来看老板。
“你要来喔,我们打勾勾!”老板含泪握着立树的手。我看着立树认真和老板承诺的表情,不由得在旁边笑了出来。
我本来以为以立树那种早熟的个性,进幼稚园以后搞不好会被排挤,没几天就会哭着跑回来说他不上学了。
但没想到立树意外地适应,进去前几天,他每天都情绪亢奋,抓着我说些幼稚园的趣事。他好像很受幼稚园小女生欢迎,听带大班的女老师说,立树一下课就被女孩子围着,立树会把自己画的画,编成故事讲给其他女生听,据说在孩子间大受好评。
上回那个小勇好像也很喜欢他,连上厕所都要抓着立树一块去。
立树喜欢幼稚园,我倒也落得轻松。我每天晚上去幼稚园接立树,清洁公司的工作多半做到很晚,有时候从接案的地方回来时,都已经是十点十一点了。
每次踏入幼稚园时都静悄悄一片,其他同学早已经被接回家了,连老师都走得不剩一个。幼稚园里除了立树,就只剩杨昭商了。
我不得不佩服这位大猩猩,就算我工作得再晚,每次来接立树时,都会看到杨昭商陪在他身边,拿着一本童话书,和立树谈笑说话。
有时候是杨昭商讲故事给立树听,有时候立树就像对我一样,把自己编的故事讲给杨昭商听。
“就是有只虫……变成了一只鸟,所以虫宝宝就要去找他。”
“嗯,是虫变成鸟啊,那是什么虫呢?”我有时候站在门口听,他们一大一小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乍看起来真像一对感情很好的父子。
“是瓢虫。”
“喔,原来是瓢虫,那为什么是瓢虫呢?”
“因为他要变成鸟啊,他想要飞。”
“喔?那立树也想变成鸟吗?你想飞吗?”
杨昭商笑着问,把立树从地上抛了起来。
立树学会把杨昭商当成幼稚园特制单杠的习惯,有次我踏进教室里,发现立树整个人攀在杨昭商的肩膀上,在离地三倍身高的空中,和杨昭商玩得不亦乐乎。
杨昭商把比较晚回家的孩子都集中在新设的图书室里,就是上回我打扫的那一间。
每天他看我过来,就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