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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把眼镜也摘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擦着：“其实吧，是这么回事。咱们家，是有两个孩子的，一对双胞胎。结果呢，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我们就都害怕啊，害怕你们俩养不活。”
林郁青和简媚静静地听着，屋里连呼吸声都静了。
“结果呢，还真的猜着了。在你们俩一岁多那年，还是两岁了？我可记不住了，”姥爷的声音也有点颤了，“得了一场大病啊！两个孩子一起得！一样的重啊！”
“都是因为没有钱…”姥姥止住了哭，抽抽嗒嗒地接下去，“家里哪有钱啊，一个都治不了，更别说两个了。”
“所以啊，只能治一个啊。”姥爷说着，眼睛都不敢看林郁青，“最后想了个损法子，两个孩子，饿一天，哪个还哭得出来，哪个就留下。”
“当时你妈妈哭的啊…”姥姥说着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一天以后，你还哭得很大声，小郁聪，都快要没气了…当时我就记得啊，你妈妈给人家护士跪下了，让她给小郁聪打一针麻醉针啊，要不太疼了，孩子疼得都抽过去了！”
“打完了，以后呢…”林郁青的声音空得像那个没有物品的窗台。
姥爷坚持着说下去：“打完了以后，又折腾了半宿，那孩子终于咽了气了。到后来我们才知道，那药，根本就没有那么贵！唉，碰到黑心的人了！白白送了小郁聪的命啊！”
林郁青按在茶几上的手，已经暴起了青筋。
“再后来，你妈妈就病了。当时还不知道有抑郁症这一说，都以为没什么大事。可是到后来，越来越重了，和你爸爸歇斯底里的吵，哭，骂…最后终于离婚了，离婚了以后，全都消停了。”
“想想也是，”姥爷慢悠悠地接下去，“离了这个家，离了这个地方，慢慢的，就忘了，忘了，病也就好了。剩下我们两个老的守着你，也安心了。”
林郁青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然后忽然跪了下去。
“啊…青青！”“傻孩子，你这是干啥啊。”
林郁青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起头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眼都是泪，泪流到嘴里，全是苦的。
“青青啊，你起来吧…这不怨你啊。”“唉，傻孩子啊，我们俩闲着也是闲着，这么些年，看着你长大，也是个高兴的事。”
林郁青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姥姥姥爷…郁聪，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姥姥想了想，说：“应该在你妈妈那里。”
简媚和林郁青都有些意外。
姥爷抓了抓自己没有了头发的脑袋：“青青去一趟吧，正好也快一年没看着妈妈了吧，就当去看她了。你妈妈应该是剪了郁聪的一缕头发，留下了。”
林郁青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去了。”
“好，路上小心点！挺远的。”姥姥站起来，给他理了理领子，“身上有没有零钱？”
“有。”
“媚儿就在这呆着吧，让他自己折腾去。”姥姥的情绪平静了很多，“来，跟我去厨房剁馅子吧，晚上包饺子。”
“哎！”简媚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林郁青刚要出门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媚儿，那个奶奶是不是让你去一趟？”
简媚这才想起来：“啊…对啊……”
姥爷立刻说：“那就干正事去吧。你们俩，都要小心着点啊。”
简媚也点了点头。
“那么，”林郁青朝着简媚笑笑，“分头行动吧，在老爷爷家会合。”
“嗯！”
当简媚从林郁青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最后时段了。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却也有了倾西的意思，光变得温柔而轻暖，像归家的鸟蓬松的羽毛。简媚抬起头，让那光洒到自己的脸上，裙子上，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光的一部分。
也不知小林什么时候能来。小林的妈妈…记忆中，从没见过小林的妈妈呢…哦，就连自己，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记得是什么样子的了吧。
简媚笑笑，加快了脚步。
至少，我还有沐阳。
心口，忽然传来了淡淡的，温暖的甜蜜。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必须有所依托，有所依恋，才能感觉得到，自己在真实地存在着呢…有的时候，人的存在很难证明，哪怕全世界都给与你肯定；而有的时候，人的存在又很好证明，只要那个人，给你一个温暖的眼神。
那一刻，只为一个人存在着。
可是，那是真正的存在吧…
想着想着，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到了。
简媚直接拉开了门，然后，像之前几次一样，顺利地进了屋。
屋里还是没有开灯。已经开始昏暗了的小小空间，和那些旧家具，散出淡淡的，温暖的味道，让人觉得很安心。老奶奶应该是在厨房里忙碌着，因为从那边传来了锅碗亲切的轻响。而夕光里，那个眼睛看不见的老人独自站着，靠着阳台的门。
简媚再一次对他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不坐呢？”老人回过头来，笑了。
简媚一时怔住：“这个…呵呵，还是站着吧。”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又笑了笑，继续“看”他的夕阳。
“爷爷…”
“怎么了。”
“我好像…嗯，在哪见过您啊。”
老人笑了：“很有可能。”
简媚看他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也不好再问，于是陪他一起，看着夕阳缓缓沉下去。
“寂寞吗。”老人忽然问。
简媚先是有些意外，而后笑了：“嘻嘻，不寂寞。”
老人也笑了：“这就好。想必，是找到应该守护的人了。”
简媚听着他说话，神思渐渐地游离了：“是啊。”
“对于我们这一类生命而言，”老人的声音柔和而安详，“很难得。”
“嗯。但是，毕竟找到了。”
“很久没有看到，年轻的一代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感慨而欣慰。
“嗯，我们的家族，已经落寞了。”简媚的声音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不过，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老人点头：“当这个世界上的神全部死去以后，真正的美好才会到来。”
“这就是我们出生以后，就要被封印记忆的原因么。”
“是的，像人那样去生活，像人那样去爱，最后，变成人类。”
“这是你们一直以来，没能实现的愿望吗？”简媚问。
老人笑了：“于我而言，已经实现了。”
一声轻响。
老太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吃饭了——”
老人笑着回应：“来了。”
简媚忽然从梦中惊醒。
“啊…爷爷，我好像…”简媚揉着太阳穴，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要紧的，”老人笑了，“吃饭吧。”
欲孽天使 上卷 第62章 异界的码头
当晚下起了小雨。
在简媚第四次趴到窗边，推开纱窗往外看的时候，姥姥再一次催促姥爷：“给妮子打个电话吧。”
“不用吧，这么晚了，估计都睡了。”
“呷！万一青青出事了怎么办？这么晚了都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她那里…”
“行啦，等等吧。”
“你个死老头子，你打不打？你不打我打了！”
“那你就打呗。”姥爷打了个哈欠，把老花镜摘了下来，一仰脖，靠在了沙发的后背上。
姥姥瞪了他一眼，自己站起身来，到电视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了电话来，手都是颤的：“你个死人，你真不打？”
“唉，这不等着你打呢嘛。”
“我打什么打啊，上次被她骂成那样，想起来就有气。”姥姥说着，手抖得更加厉害，拿起了话筒来，也不拨号，直到风音变成了一片急促的滴滴声。
而这时，门铃响了。
家里的两个女人几乎是同时跳起来的。
不过最后开门的还是简媚，因为姥姥的腿脚毕竟慢些。
“怎么淋成这样！你妈也不给你拿把伞！”姥姥叫唤起来，又催着简媚去拿毛巾。
“没事，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呢。”林郁青的嗓子仍是哑的，眼睛也有些红，然而却无比麻利地把水嗒嗒的鞋脱了，晾在门口，自己光着脚就进了屋，“姥姥我拿到了，是玉卿的头发。”
姥姥有点发愣，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样。